老兵档案:胡国丙
1914年8月23日出生,籍贯安徽省颍上县东古城乡大胡村
1936年当兵,曾参加过西安事变、渭南战役,后回南京编入教导总队,成为一名步兵
1937年8月参加八·一三淞沪抗战。同月,因受伤先后在苏州和杭州医院养伤
康复后返回老家务农至今,现与女儿住在一起
抽签抓壮丁……
胡国丙老人的家在安徽省颍上县的一个偏僻的村庄里。没有门牌号码,没有地区标牌说明,煞是难找。我们问过几个村民后,在一个好心小伙的帮助下,找到了老人的家,就是那簇拥在一片树林中的3间矮小的砖瓦房。屋子里的家具非常简单,多以木、竹、芦苇制品为主。只有小木桌上的一台电视机,是家中最高档的摆设了。四周的墙壁和屋顶都是芦苇铺成的。不过,房间收拾得很干净。由于和老人的子女事先电话已联系好,我们便很快直奔主题,开始采访。
说起自己当兵的经历,胡老挥了一下手,开着玩笑说那纯属“意外”:
“原本我只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一名寻常老百姓,务农为生。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的一天,他们部队的人到我们这抽壮丁了,通过抽签的方式,抽中的就被他们带走,逃也逃不了。当时说是为了国家的需要,所以很多身强力壮的青年劳动力只能被迫放下家里的农活,跟着他们走了。不光是他们,当时还规定凡是属虎的也都要去,就这么着,我也就稀里糊涂地被他们拉去当兵了。”
由于老人的耳朵听不清楚,加上说话乡音很重,我们只能通过旁边的一位邻居把胡老的话一句一句地翻给我们听,时不时我们还得大声插上几句想要问的话,进度是大大缓下来了。
“在被强行征入部队后不久,我就随部队坐火车到了西安,参加了西安事变,这也是我参加的第一场战斗,自己主要负责运输子弹,这一仗打得时间并不长,总共没几天工夫,后来接到了上级命令,说有望和平解决,让我们停止战斗,所以就这么结束了。在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我们回到了南京,也是在那里,我才正式成了教导总队的一名步兵(原先并没有正式入编)。里面全是黄埔军校的,大约有1万多人,总队下面分了3个步兵团,1个炮兵营,1个工兵营,1个骑兵营,1个运输营,我所在的是第2团第1营第2连3排2班,团长叫胡启儒,是湖南人,连长胡国丙老人接受采访是山东的王克强,排长是亳州的雷传中,班长叫谢常飞,也是湖南人。”
相隔70多年,胡老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部队的编制情况和各级长官的姓名。胡老所参加过的西安事变,其实也是教导总队在扩编整训后的第一仗——渭南战役。这一次战役教导总队阵亡士兵39名,负伤50多名,也算是这么一支德式训练和装备的精锐之师第一次的“实地操练”。
无独有偶的是,在这次的采访中,除了胡老以外,我们采访的另一位老兵——广西南宁的张永龄老人也曾是教导总队的一员,只是两人分属于不同的团,参加淞沪抗战上战场的时间也有先后之别,胡国丙老人所在的第2团是教导总队3个团中最早投入战场的。早在8月中旬,由于淞沪战局的吃紧,日军为了能抢先一步在张华浜一带军事要地登陆,出动了大量飞机和军舰进行狂轰滥炸,企图掩护登陆部队迅速登陆上岸。由于我驻防部队火力薄弱,故张治中命令教导总队第2团赶往张华浜、蕰藻浜一带阻击敌人。这也成为教导总队在淞沪战场上的第一次“亮相”。
大学生已经牺牲多时了
谈起八·一三淞沪抗战,胡老原本黯淡的眼眸顿时有了光彩,精神也似乎增添了许多,就如胡老说的,自己在那场战役里受了重伤,差点送了命,却又万分幸运地活了下来,哪会不留下深刻印象呢。
“我们总队在淞沪抗战刚开始的时候,还驻守在南京,8月19日,接到了上级的命令,赶往上海,增援在前线作战的部队。那个时候,其他2个团都没去,只有我们第2团率先增援前往蕰藻浜参战。”
“19日晚上6点,我们从龙潭火车站出发,赶往上海江湾。由于白天有日军飞机轰炸,为了确保行车安全,也为了不让日军飞机探查到我军部队的行踪,所以半路上,火车开开停停,停停开开,直到第2天下午近4点的样子才到达昆山。我们就在昆山下了车,并连夜徒步赶往江湾。21日凌晨时分,到达江湾新市后,大家各自疏散寻找隐蔽点,按指定的位置待命。23日上级命令我们部队急速行军赶往张华浜,阻止张华浜、蕰藻浜一带的日军登陆。结果没想到在我们行军的路上就被日军发现了。由于从江湾到张华浜方向的地势平坦,很难隐蔽行军踪迹,很快就被黄浦江上的日军兵舰给盯住了,兵舰上的火炮对我们猛烈轰击。为了尽快通过日军的火力封锁网,及早赶往张华浜阵地阻击日军登陆,减轻原驻防部队的压力,上级命令各个连排都疏散开来,利用相互交叉作掩护,迅速前进。当通过敌人军舰的炮火封锁后,已有不少的战士负伤、牺牲了。”
“在进入战场阵地后,我军与日军已登陆的步兵迅速交上了手。由于当时日军占尽优势的兵力和先进装备,集中海陆空三方面的火力向我军部队袭来,我们驻守阵地的战士伤亡都非常大。在既有敌机做火力侦察,又有敌舰做兵力观测的状况下,我军部队退也不是,进也困难。我就亲眼看到一些攻上去的战友,因为暴露目标而被日军枪击身亡。敌人似乎什么都看得到,所以不能鲁莽行事。为了减少人员伤亡,更好地打击敌人,只能寻找较为隐蔽的地坑或田埂作掩护,与敌人展开持久战。枪炮声震似雷鸣,连绵不绝。战斗那个激烈啊,简直没法形容。”
胡老的声音拔高了几度,有一些激动和感慨。
“白天的仗,一直打到晚上才渐渐平息下来。这个时候,我们才能略微喘口气,啃上几口干粮,喝上几口水。同时,我们还得把防御工事趁着晚上敌人不注意时,赶快构筑起来,不然第二天打起仗来,我们就要吃大亏了,死伤的战士会更多。”
事实上当时原本是由警察总队任虬江码头及张华浜附近黄浦江西岸之警戒第二历史档案馆编:《抗日战争正面战场》,张治中致蒋介石、何应钦密电(1937年8月19日),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90页。,后在8月23日凌晨,日军从张华浜、蕰藻浜附近同时登陆上岸,因原有的守军火力单薄,抵挡不住敌军的攻势,故张治中令教导总队第2团阻击张华浜之敌,至下午5时,从张华浜登陆之敌将近2000人,总队第2团尚在与敌军对峙中。第二历史档案馆编:《抗日战争正面战场》,张治中致蒋介石等密电(1937年8月23日),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93页。战斗一直延续至第2天下午5时,总队2团在张家宅、殷家浜、南徐家湾之线尚与敌军激战中,由于敌军的炮火更趋猛烈,总团官兵伤亡近半数,难以再坚持抵抗下去余子道:《八一三淞沪抗战》,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46页。,遂从泗塘河前线撤下,前往大场集结。
“其中我还十分清楚地记着这么一桩事情……”老人说到这里,嗓音又深沉了几分。
“在和日军发生火力交锋时,我们都趴在之前构筑的工事和挖好的战壕中与敌人作战,以躲避日军飞机的高空轰炸和军舰上的猛烈炮击。凭着曾经受过一系列的德式训练,而且那时我们的武器装备都是德国的,性能比较好,战士们消灭了不少日军,当时在我身边趴着和我一起打仗的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大学生,前一天我们凭着工事的掩护,没受伤,也时常给予敌人回击,可到了后来,敌人的炮火越来越猛了,光是枪炮声就差点把耳朵给震聋了,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我怕他因为是第一次上战场,还不习惯,于是回过头,刚想提醒他一下,只见他趴倒在战壕上,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枪支已掉落在他的身旁,脑袋歪倒一旁,额头上的血止不住地往下淌,我心里一惊,急忙过去仔细一看,大学生已经牺牲多时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脑子空白了一会,这么一个生龙活虎的青年,一个有着灿烂前途的大学生……,就这么牺牲了,战争……就是这么残酷!!”
老人眼角有些湿润,不住用手挥拭了几下,语调有些微颤。
我们没有去劝慰老人,这是老人真实的感情流露。谁说军人只知服从命令,没有情感?看着自己的战友,就这么牺牲在自己的眼前,你会无动于衷吗?我们能体会到胡国丙老人此时的感受,那是一种痛惜、悲愤和无奈。
一颗子弹从我的左眼下方穿进,从右耳飞出
“这是发生在那几天激烈的战斗中的事了,虽然留下了一条命,却同时也留下了后遗症。”刚刚缓过心情来的胡老,打起了精神对我们说,并用手指了指右耳,向我们示意说明。
“那时在张华浜一带战斗,时间虽然不长,但伤亡数却是成倍增长,日寇的海陆空三方面立体攻势,使我们在还击时,稍不留意隐蔽自己,或一不留神,就容易被子弹或炮火击中。战斗到了白热化的交织状态,我们与日军的交火地点是在一片棉花地里。这里倒是绝好的天然隐蔽工事,甚至比我们自己构筑的防御工事和挖的战壕都有用得多,可我还没高兴起来,就发现问题了,虽然棉花地成了遮挡日军观测及高空探查的绝佳隐蔽点,可趴着的话,自己同样也什么都看不见,这不也等于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吗?瞎子打瞎子,一点优势也占不着。所以后来就仗着棉花地的隐蔽,心想敌人应该是不会发现的,于是从原来趴着还击敌人变为坐着打,站当然是不敢的,肯定是要被敌人发现的。没想到我刚改变打枪姿势没多久,就听到嗖的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颗子弹就从我的左眼下方穿进,从右耳飞出。当时我感到嗡的一声,脑中一炸,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那时居然没有死,当我听到嗡的一声时,以为自己已经到阴曹地府报到了呢。醒来后发觉枪炮声没有了,后来才知道战斗已经结束一天多了,我在战场上昏迷了整整一天,而且右耳还在滴着血,我知道,虽然命保住了,但耳朵是废了,完全失聪了。结束战斗后的战场上没有人,但我要是不早点走出这鬼地方,恐怕很快还是会死掉,由于昏迷了一整天,又流了这么多血,加上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实在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没办法,为了活命,我拼命地向前爬啊,向我军预定的集合点爬去。当时也根本没想到会遇上人,大概爬了有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可真是从阴曹地府中爬出来的啊。”老人感叹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就这么巧,子弹射中我脑袋,没有死;我闯过了第一关;在战场上昏迷了一天,耳朵流血不止,却也没有为此而丧命,我闯过了第二关。在这一天一夜里,凭着自己的毅力和信念,咬紧牙关,这么一寸寸爬过来了。当我快到苏州河的时候,遇上了一个老太太,她看到了我这副样子,便给我找了吃的,还给了我些水喝,另外还把我的伤口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我就这么逃过一次次死亡的威胁。要是在路上没有遇到这位老太太,肯定坚持不到最后,我又闯过了第三关。我感觉这一切都像是做梦一般。不过这么一来,我终于有了些气力,顾不得伤口疼痛,就四处询问部队的下落。在路上遇上其他部队时,我也没敢说自己是教导总队的,因为在路上曾几次听别的部队讽刺教导总队是‘大皮鞋穿着,黄大衣穿着,吃好的,穿好的,还打败仗’,心里虽然很不甘,很想反驳几句,可自己就单独一个人,众口难辩,还是少惹为妙。到最后我仍然没有找到自己的部队,而伤势却愈发的严重起来,只能就此作罢,先后在苏州医院和杭州医院养伤,等伤好了后,由于找不到老部队了,就直接回到老家务农了。”
原来胡老的听力失聪是这样造成的。可比较起来,虽然胡老的右耳在战场上失去了听力,但他这一奇迹般的生还,对他来说,却已是万分的幸运了。
儿女孝顺,子孙争气,晚年安享天伦之乐
由于胡国丙养好伤就一直在家乡务农,又是一个忠厚的老实人,所以在“文革”期间,没有受到什么冲击。
回乡后,同所有普通百姓一样,胡国丙也结了婚,并育有2子1女。现在他住在女儿家,由外孙女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窝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小村落里,辛勤的劳作并不能够完全保障他们生活上的开支,所以儿孙们都到附近的一些城市里打工。
虽说女儿这边的条件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清贫了,可他们一家人,对待失聪且腿脚蹒跚的老人,却是十分孝顺,全家人互敬互爱,和谐美满,老人说起自己的儿女来,也很感到自豪。尤其让老人欣慰的是,他的一个曾外孙女已考上了大学,现在已经读大二了,而另一个年纪略小的曾外孙女,学习成绩也不错,准备以后也报考大学。家里要是一连出两个大学生,对于这个偏僻的村庄来说,这可是大事情啊,说到这里,老人不禁眯着眼笑了,心情
责任编辑:振中 最后更新:2020-02-13 22:3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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