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4年7月25日,清政府租用英国籍商船高升号向朝鲜运兵,在朝鲜丰岛附近海面,被日本军舰浪速号击沉,一例震动中外的日本间谍案,随之浮出水面。
高升号从天津塘沽港出发之前,日本信义洋行雇员、德国人满德向李鸿章报告:“有一倭人久住塘沽。此倭人才具甚大,华英德法言语俱能精通,看其与他人言论间……随时用铅笔注载……爱仁、飞鲸、高升船载若干兵、若干饷、何人护送、赴何口岸,该倭人无不了彻于胸。”
此后,李鸿章对日本间谍有了警觉。7月30日,电告总理衙门:“自五月初至今,日派奸细二三十分赴各营各处侦探,并有改装剃发者。狡诈可恶!拟令出境,以杜诡谋。如再有影射奸探,即行查捕。”总理衙门接电,立即行文全国督抚将军等:“所有沿海沿江及内地各省倭人足迹能到之地,均应一体防缉,以重防务。”等于在全国掀起一场缉拿日本间谍的运动。
事实上,很多史料表明,日本舰队似乎对大清舰队的航行情况,并不完全掌握。他们是主动寻找战机,打的是海上“游击战”。
后来清政府认定,那个“才具甚大”的日本间谍,是石川伍一。此人是曾根俊虎的学生,也是日清贸易研究所培养的间谍。
石川被捕,跟满德的告密,关系不大,而是由一个偶发事件造成的。1894年8月1日,清日两国正式宣战那天,一群大清士兵,冲上停泊在塘沽港的英国籍客船重庆号,抓捕日本乘客。这件事后来引起了一场国际纠纷。李鸿章否认是清军所为,说是一群“无赖”假扮成士兵。尽管在外交上很被动,不过也有所得,就是意外发现日本间谍的线索。由此,清政府对日本间谍越发重视起来。
8月4日,天津城守营在天津军械局职员刘树棻家里,将石川拿获。
清日宣战后,日本外交人员和侨民等,一概撤离天津,石川受命潜伏。美国领事坚决反对他滞留在美国租界,石川只好搬到被他收买的刘树棻家里潜藏。
石川被捕后,宗方在日记中说:“予望其从容就死,示奴辈以神州男儿之真面目。”这里的“奴辈”指大清,“神州”指日本。
石川被捕后第十天,8月14日,上海法租界破获楠内有次郎、福原林平间谍案。再过六天,8月20日,浙江破获藤岛武彦、高见武夫间谍案。
这三起日本间谍案,因美国插手,闹得沸沸扬扬。美国也不是无缘无故插手。清日开战后,双方都委托美国保护其侨民。美国这是行使保护日本侨民的权利,清政府无法拒绝美国的饶舌。
石川案引起光绪帝的高度关注,8月28日,下发谕旨,要求李鸿章彻查此案。9月1日,再发密旨,要求李“严行审讯,如究出探听军情等确据,即行正法……不得稍涉宽纵。”
8月29日,美国驻天津领事,遵循上司驻华公使田贝指令,发函李鸿章,要求释放石川,理由比较可笑:“日本声称此人并非间谍。”
李鸿章想:你一个天津领事,什么级别啊,让我回话,有失外交礼仪嘛,让天津海关道盛宣怀答复一下就行了。盛宣怀回函,对美国的无理要求严加驳斥:“本道查《中日修好条规》载明,两国商民,均不准改换衣冠。是两国和好,尚然有此禁例。现在两国失和,忽然改装易服,潜匿民家,四出窥探,其意何居?况……该犯被获之时,形迹可疑之处,不一而足,其为间谍无疑。”
美国驻华公使田贝在李鸿章这里吃瘪不久,就回国疗养了。由他的儿子小田贝担任驻华临时公使。这小田贝的个性,不在中国传统的十二属相之内,是属鸭子的:嘴硬。
日本间谍楠内和福原,是在上海的法租界被抓获的。上海道台衙门依据外交有关条例,将案犯送交给法租界巡捕房。不知何故,法方将两名案犯交给了美国驻上海总领事馆。日本间谍声称清国诬告他们,要求美国总领事馆庇护。总领事馆应允,同时拒绝清政府的引渡诉求。清政府向小田贝提出严正交涉,同时指示大清驻美国公使,直接跟美国国务院进行交涉。
美国国务卿葛礼山是一个理性的人,曾经当过律师,讲究按法理行事。他指示小田贝,把日本间谍交给清政府。
小田贝的嘴巴立马硬起来,不同意,说应该“领事裁判”,不能让清政府裁判。葛礼山反复劝说,没用。两个人发生激烈争吵,往来电文十分频繁。
葛礼山很不耐烦,不跟小田贝扯了,直截了当说,闭上你的鸭子嘴,执行命令吧。小田贝迫于压力,只好指示上海总领事把日本间谍交给上海道台。从抓获日算起,扯皮扯了二十多天。
两江总督刘坤一亲自下令,将楠内和福原,押解南京审讯。
葛礼山却因这一决定引火烧身。除了小田贝的鸭子嘴继续嘚吧嘚吧以外,美国驻宁波领事福乐,也火上浇油,对葛礼山大加指责,还把火苗散播到美国国内,煽动国会议员起哄,随后媒体也参与进来。直到清政府处决了所有日本间谍,这场大火还在燃烧,而且火势越发强劲,竟然烧到总统身上。
1894年12月1日,美国新闻界赫赫有名的《哈泼斯周刊》发表长篇报道《美国在华的袖手旁观》,尖锐批评美国对华政策的软弱,矛头直接指向总统克利夫兰。这篇文章在美国社会引起极大震动,《纽约时报》等主流报刊纷纷转载。《纽约世界》报甚至公开质问,“葛礼山脑子是否正常?”还说“一个正常的领导人是不会这么做的”。在野的美国共和党,更是抓住机会向民主党政府发起猛烈攻击。后来当上总统的共和党领袖罗斯福,鼓动议员发起弹劾。议会内部炮声隆隆。
美国史学界把这件事叫作“上海间谍事件”,或者“上海间谍丑闻”。
事情闹到这种程度,葛礼山非常愤怒,严厉斥责小田贝的胡言乱语。小田贝见事情闹大,实在不好收场,鸭子嘴才软下来,承认日本人的间谍行为证据确凿。等于承认葛礼山同意引渡的“大方向是正确的”。
这件事给葛礼山造成很大伤害,说心力交瘁也不过分,没多久,竟然猝死在办公室里。
奇怪的是,在外交上一贯见缝插针、强词夺理的日本人,在这场间谍风波中,却表现得很乖,默不作声充当看客的角色。有史料显示,日本政府认真研究相关条规后,认为美国确实没有权利干预大清对日本间谍的审判和处置。就是说,他们认为葛礼山是对的。
1894年9月20日,石川和刘树棻在天津被处决。10月,另外两起日本间谍案的案犯,也先后在南京和杭州被处决。
甲午战争期间,日本间谍案,不仅仅这三起。10月31日,大连金州也处决过三名日本间谍。在这些间谍案中,石川是唯一被枪毙的,其他都是砍头。而审讯之残酷,也让人咋舌。
美国《哈泼斯周刊》这样报道清政府对日本间谍的“非人折磨”:
中国人将这两名日本青年带到南京,在那里他们遭受了两天——有的说是三天的酷刑。他们让日本人跪在铁链上,用木条穿腿,人还站压到木条上。日本人的指甲也被生生拔除。他们在日本人的手腕上绑上铁链,再拿开水不断浇在铁链上,直到铁链嵌进了骨头。他们嵌压日本人的舌头。他们把日本人最敏感的部位捏碎。在种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中,刽子手的剑倒成了最痛快的一种。
《哈泼斯周刊》同时还报道了日本间谍面对酷刑和死亡的“大义凛然”,认为他们体现了“日本人的精神”。报道引用楠内的家书:“今日之事,乃国家安危之关键,皇运隆盛之所系。苟帝国臣民临事而偷安,异日之事不可问矣。”
清政府对间谍的粗暴处置,引起海外媒体的普遍反感,大量报道中,都渲染了大清的野蛮、落后和言而无信。这绝非等闲之事。整个甲午战争期间,西方国家几乎都认为日本“文明”,大清“野蛮”,而日清之战,是“文明”对“野蛮”的战争,这跟清政府的种种“不拘小节”有很大关系。总而言之,大清不“清”,连“乱翻书”都不会,糊里糊涂,总也看不懂国际形势,的确病得不轻。
雪珥在《绝版甲午》中颇有愤恨之意,总结说:“上海间谍门事件,也是大清国最后一次得到西方大国的平等对待,此后,甲午战争彻底暴露了清政府的虚弱,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强国给予中国平等待遇,如何瓜分中国成为东亚国际政治主流。”你大清国参加的这场“球赛”,丢分丢大了!
日本间谍奔赴辽东半岛
日本与大清正式宣战的当天,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特别召见日清贸易研究所毕业的六名间谍,分别是向野坚一郎、藤崎秀、山崎羔太郎、钟崎三郎、大熊鹏、猪田正吉。日本参谋总长亲自训话,勉励他们“为君国尽最大努力”。这一“送死秀”,令他们“铭感至深”,顿生“沐浴着无尚的荣光,立誓舍身报国,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之念。
这六位间谍,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大多二十几岁,年龄最大的山崎,才三十岁。他们都连续两年蓄发,剃成清式的半和尚头,留清式发辫。收集情报和绘制军用地图等间谍必备技能,对他们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1894年9月17日,日本联合舰队与北洋舰队黄海大战之后,日本取得了制海权。日本大本营决定第二年春天实施“直隶作战”计划,要求本年度,必须占领辽东半岛,作为对华决战的根据地。9月21日,大本营下达作战命令,第二军向辽东半岛进发,六位间谍组成“特别任务班”,随军行动。
10月22日晚上,第二军司令官大山岩亲自给六位间谍布置侦察任务。每人分发约三十两的马蹄银一块,作为活动经费。考虑花销不方便,还特意把马蹄银切成碎银。
10月24日,“特别任务班”随第二军第一师团先头部队,从花园口登陆(这一登陆地点,由日本海军选定,陆军司令官强烈反对,原因是花园口一带海域,退潮时淤泥带宽达一千五百米,不利于登陆部队行动,建议在离大连湾更近的貔子窝登陆。貔子窝是笔者的老家,现为大连普兰店市皮口镇。日本海军忌惮旅顺口北洋舰队的鱼雷艇袭击,坚持在花园口登陆。担心这种分歧贻误战机,陆军司令妥协),随后乔装行动。为安全起见,他们故意错开出发时间。最早的午后一点出发,最晚的傍晚五点出发。向野和藤崎秀是最后一批出发的。
出发命令,由日本第一师团参谋长大寺安纯大佐“洒泪”下达。
他们每个人的任务都不同。向野负责侦查复州(笔者现在所居的瓦房店市)、普兰店一带清军设防情况;藤崎秀、钟崎负责侦查和尚岛、金州;山崎负责侦查旅顺口;大熊鹏、猪田,未见史料确切记载,笔者推测应该是负责侦查盖平(盖州)、海城一带。
向野和藤崎秀先是同行,后在一个洼地告别。告别前,向野为藤崎秀编好发辫,“完成支那装束最后工序”,还流了眼泪。
早在战争爆发之初,东北地区的清军已经对日本间谍提高了警觉,在前线各地,设卡缉拿。辽南的清军,特别颁发一种红色通行证,没有证件者,过卡时一律拿下。据可靠史料,六位间谍中,钟崎是在离花园口不远的碧流河渡口被捕,山崎是在离碧流河不远的貔子窝被捕,藤崎秀是在一个叫曲家屯的小村庄被捕,大熊鹏和猪田失踪。后来日军探听到,清军中有两位日本青年很受器重,估计就是这两位,被捕但没有认定是间谍,而是随军效力,后来可能死于战火或瘟疫。
六位间谍中,唯一的幸存者是向野。
向野一身大清渔民打扮(日本军舰高千穗号,在日本第二军花园口登陆之前的10月19日,前往旅顺口侦查时,捕获大清一条渔船,强行扒下渔民的衣服,作为间谍的乔装道具),辫子长达一尺二寸,会说汉语,但发音不标准,跟辽东半岛的方言,相差很大。甲午战争前后的日本间谍,都面临这种尴尬。他们到大清北方,只好自称自己是福建人或者广东人。向野也是如此。
雪珥在《绝版甲午》中,对向野的行踪,介绍得比较详细,在此不妨“挪用”。雪珥的资料来源是向野的日记和回忆录,足以采信。
向野运气不佳,竟被早于他出发的日军第一师团第一联队拿获,以为是当地人,让他搬运货物。向野背着货物,走了一里多地,才向日军表明身份,立刻被释放。
次日凌晨,向野从碧流河上游徒步过河,躲过了清军在渡口的检查。即便如此,向野还是在一个叫王家屯的小村庄,被清军捕获。清军以为他是朝鲜人。当时向野的靴子里藏着一张军事地图。在清军把他押往貔子窝的途中,为了毁灭证据,他故意踩着泥水行走,希望能将地图弄湿踏烂。途中,他辩解说自己是福建人,说自己要是回不去,父母会饿死,边说边哭边磕头。随后他送给押解者一块碎银,说绑得太紧,难受,希望松一松。这招好使,果然就松了。当夜逃跑,以北斗星为灯塔,向西拼命逃去。说“逃”并不准确,西边,是他的使命所在。
向野逃到山里的僻静之处,弄断绳子,继续往复州方向侦查。一路上很狼狈,帽子、夹袄都弄丢了,加上遇到大雨和冰雹,晚上露宿,“倍感寒风彻骨”。幸运的是,在当地百姓的“热心帮助”下,好歹解决了吃饭问题。
那时候,向野绝不会想到,自己能在复州地界,演绎出一段让他终生难忘的“日中亲善”故事。
“日中亲善”故事
1894年10月28日,向野到达复州城。原先驻扎在城内的清军一个营,已经奉命增援金州。盖平的清军,也向金州方向调动。当天上午,日本第一师团在貔子窝附近,与清军一支三百人的小部队相遇,清军不战而退。日军占领貔子窝以后,后续部队的一部分,从貔子窝登陆。已经从花园口登陆的部队,也向貔子窝方向集结。他们的进攻方向是金州城。他们的战略意图是占领金州,隔断旅顺清军和奉天清军之间的联系。
向野在复州城没见到清军,扭头向普兰店奔去。不料途中迷路,当晚在一个名叫黄旗大屯的小村庄露宿。十月底的辽南,昼夜温差很大,晚上气温很低。村中一个名叫姜德纯的农民,在龙王庙门口见到瑟瑟发抖的向野,顿生怜悯,主动请他到自己家里住宿。
姜德纯的父亲姜士采,是村里的私塾先生,喜欢谈论学问,只是苦于听不懂“福建人李宝林”的汉语。向野于是跟他笔谈,谈《论语》,谈《诗经》,谈得挺投缘。笔谈中,向野了解到复州城和盖平部队调动的消息。
当夜,向野睡在姜家热乎乎的土炕上,心里那个美呀。自离开花园口,他就没睡过一次好觉。这一回,可以好好睡了。他在日记中说:“此夜,上天怜此哀民,使我得以避朔风之寒苦,真是承蒙皇天之恩!想到此,不觉潸然泪下。”
向野这家伙有点不像话,他不感谢大清民风之淳朴和姜家心地之善良,倒感谢起“上天”和“皇天”来了。
第二天早晨,姜家为向野准备了早餐,玉米粥,黑豆豆酱,小菜,还有猪肉。上路前,还送他两个玉米饼子作为午饭。向野拿出一小块碎银给姜家,被坚决辞谢。
向野在前往普兰店途中,多次遇到清军,几番盘查,都侥幸过关。10月30日,到达普兰店,发现根本没有清军防守。至此,他的侦察任务已经完成,可以回去复命。可他不想回去。他担心受命侦察金州的藤崎秀出现意外,金州清军布防情况,就无从得知。毕竟,日军进攻的第一个重要目标是金州。不过事关个人安危,他不能不有所顾忌。于是用小石子占卜,卦象显示,此行大吉。
这里顺便插一句,我读过的许多晚清史籍,在细节问题上,都有纰漏。雪珥《绝版甲午》中,说普兰店距金州,“仅四五里路”,错了,哪止四五里啊,说四十多公里还差不多。宗泽亚《清日战争》中,说花园口是“金州沿岸的小渔村”,距金州城仅仅二十多公里,距旅顺口三十六公里,也错得离谱。我搞不清楚,他们的这些数字,都是从哪弄来的。类似的错误还有不少。不过都是小节,不必深究。还有好多“大节”错误,看着让人发笑,你又能怎么着?
闲话少叙,书归正传。当晚,向野在金州城外露宿,10月31日清晨,混在菜农堆里,顺利进城,多处游逛,摸清金州布防情况。出城后,向野又意外发现清军在石门子一带设有防御阵地,而且在前沿埋了大量地雷。
向野的情报,为日军进攻金州城起到“向导”作用。埋设大量地雷的石门子,让日军给绕过去了,从三十里堡发起进攻。向野由此受到军方嘉奖,被称为“我们的爱子”。
当时向野并不知道,他潜入金州的当天晚上,他的三位同伙:山崎、钟崎和藤崎秀,在金州城外玉皇庙附近被清军斩首。
1895年5月1日,在复州城随军行动的向野,决定去黄旗大屯拜访他的“恩人”,“以尽礼节”。几经周折,终于找到。可姜家人根本认不出眼前这个日本军官。向野跟他们好一通怀旧,姜家人终于想起来了。双方“回想去年相逢事,不胜喜悦,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向野在日记中特别提到:“我作为一个曾被救助的落难人,语言难以表达我此时的快活。”
向野送了五元日本银币给姜家,姜家一番推谢之后收下了。这是日军第一师团特别奖励给姜家的。很多围观的群众都称赞向野是一个“不忘恩德的人”。
随后向野还请姜家到日军指挥部一起吃饭,并安排日军对姜家予以保护。
一周之后,私塾先生姜士采领着十三岁的孙子姜恒甲,来复州城看望病中的向野,还带了四只鸡和十八个鸡蛋。姜士采在言谈中,要求向野收他的孙子姜恒甲为义子。向野高兴地答应了,还把义子安排到日军在复州建立的“行政署”里“行走”。
那年向野才二十七岁,就有个十三岁的义子了,而姜士采当了“汉奸”自己都不知道啊。
他还真就不知道。在这里我用不着为姜士采这位“古人”辩护,但当时的史情,容不得用今天的爱国主义或民族主义情绪去大肆篡改。那时候大清国老百姓心目中,根本就没有国家观念,只有皇帝、朝廷、官员什么的,而这些东西,都不把老百姓当人看。日本是来跟皇帝、朝廷、官员打仗的,跟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啊!这种想法,不光老百姓有,读书人也有。梁启超在《新民说》中说过,中国人并非没有爱国的天性,可在晚清年间,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国。“既无国矣,何爱之可云?”民国初年思想家、中共创始人陈独秀,1904年在《说国家》一文中说:“我十年以前,在家里读书的时候,天天只知道吃饭睡觉。就是发奋有为,也不过是念念文章,想骗几层功名,光耀门楣罢了,哪知道国家是个什么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陈独秀所说的“十年以前”,正是甲午年,那年陈独秀十五岁。他说“我生长到二十多岁,才知道有个国家,才知道国家乃是全国人的大家,才知道人人有应当尽力于这大家的大义。”也就是说,陈独秀是到了1899年以后,才弄明白国家和“大义”的概念。由此,我们就没有理由去厚责1895年的乡村老朽姜士采,也没有理由去轻责十三岁的乡间顽童姜恒甲。
5月18日,向野离开复州去金州,姜家前来送别。向野“想到复州从此难以再见时,不禁怀恋此地的山和水”。
离开复州以前,向野把姜恒甲介绍给一位日军将领。该将领很喜欢这个小顽童,建议送他去日本留学。姜家闻言十分高兴。6月17日,姜恒甲去金州,准备奔赴日本京都。向野亲自送行,分手时“姜含悲告别”。
姜恒甲到日本,先在名古屋小学就读,后在京都中学就读,然后当了船员。日俄战争爆发后,他成为煤炭商人,获利颇丰。1914年,日本攻占青岛后,他又在青岛担任银行行长,广置田产,“成了很体面的绅士”。1924年,向野到青岛与义子姜恒甲见面,跟其父姜德纯热烈拥抱,从此“互相保持着亲密的关系”。
向野1906年之后,在东北经商多年,于1931年9月17日去世。他与复州姜家共同演绎的“日中亲善”故事,也就此落幕。他去世的第二天,史上著名的“九一八事变”爆发,一场更大规模的中日战争,从此拉开帷幕。
主要参考书目
1. 王芸生编著,《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
2. 〔日〕曾根俊虎著,《北中国纪行·清国漫游志》,中华书局,2007年。
3. 宗泽亚著,《清日战争》,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2年。
4. 〔澳大利亚〕雪珥著,《绝版甲午:从海外史料揭秘中日战争》,文汇出版社,2009年。
5. 〔澳大利亚〕雪珥著,《天子脚下:1860—1890晚清经改始末》,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年。
6. 〔澳大利亚〕雪儿简思著,《大东亚的沉没:高升号事件的历史解剖》,中华书局,2008年。
7. 戚厚杰著,《谍影:日本侵华中的间谍秘档》,台海出版社,2013年。
8. 张社生著,《绝版李鸿章》,文汇出版社,2009年。
责任编辑:张世昌 最后更新:2018-04-21 16: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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