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无语立斜阳——血战安丘城顶山
2015-08-01 10:56:12  来源：潍坊传媒网  点击：  复制链接

　　

　　周复

　　

　　周复与夫人陈景贤

　　引 子

　　七十二年前的一九四三年正月，中国军队坚守安丘城顶山，与数万日伪军血战七日，予敌以重大杀伤，鲁苏战区政治部主任周复中将、五十一军一一三师参谋长张植桴少将、一一三师六七八团团长刘斌上校及部属四百六十余人壮烈殉国，用鲜血和生命维护了中华民族之气节与尊严，谱写了一曲爱国主义悲歌!

　　男儿欲报国恩重，死在沙场是善终。英雄们长眠青山，不可能再提出任何要求。如果说他们还有什么遗愿的话，我猜测，那一定是希望后人不要轻易忘记那场战争!

　　时值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笔者深入昔日战场，凭吊遗迹，寻访亲历者和知情人，撰成此稿，以祭奠在那场攸关民族生死存亡的神圣抗战中，为国捐躯的千千万万个有名或无名的英雄。虽然这片曾被炮火洗礼、鲜血浸润的土地上早已歌舞升平、远离战争!

　　移师董家宅

　　唐王山战役结束后，鲁苏战区总司令于学忠于一九四二年八月底九月初率鲁苏战区总部移至沂北黄安峪，周毓瑛率五十一军军部驻附近悦庄，二者都由一一三师六七四团担任护卫。一一三师主力北上莒安边界，构筑城顶山防区，师部设在城顶山西南之王家沟、彭家沟，所辖六七七团、六七八团分驻附近各村。不久，战区政治部主任周复率政治部、党政分会、干训团也进入城顶山防区。

　　城顶山高大雄阔，势若屏风，周围群峰连绵，沟壑纵横，是从北部、东部平原进入鲁中南山区的咽喉，山上古长城遗迹尚在，还有为抗击捻军所建的堡垒、炮台，是一兵家必争的战略要隘。

　　周复率部进入城顶山防区，暂住城顶山西北之董家宅。该村背靠药山，面对峰山，右耸悬崮山，左峙成崮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该村西北方十华里处有个西崔岜峪村，位于霹雳尖、紫草山之间山峪中，是挺进第二纵队司令部所在地，该部司令厉文礼常年驻防此处。

　　厉文礼为人精明，知道周复手眼通天，一直寻找机会投靠。听说周复进驻董家宅，他立即前往拜见，并献上劳军物资一宗。周复素知厉部军纪败坏，借机给了厉文礼一个下马威，他语气严厉道：“有百姓向我告状，说厉司令放纵部下，巧取横夺。你所送物资若系搜刮之民财，敬请带回，旭人纵然口渴，不敢饮盗泉之水!”

　　厉文礼冷汗涔涔，信誓旦旦，保证整饬军纪。因为大敌当前，周复也不想过分刺激厉文礼，遂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声言既往不咎，并说祖上来自安丘绪泉，希望厉文礼陪他去一趟，核对家谱，认祖归宗。厉文礼大喜，说麾下特务团团长胡鼎三驻防绪泉，他即刻去绪泉将此事安排周全。次日上午，厉文礼偕胡鼎三来到董家宅，将绪泉概况作了介绍，说周氏家庙中祖宗牌位均在，家谱保存完好。周复心情大悦，决定即刻出发去绪泉。

　　绪泉村在有子山东北八里处，聚落北高南低，村中有水泉一口，水质清澈甘美，从未干涸。相传古时泉北有一寺院，明万历年间，寺院被焚毁，原散居周围的人家陆续聚到水泉周围居住，形成村落，始称聚泉，后演变为绪泉。到了绪泉村口，周氏族长将周复一行迎进家庙，请出族谱，仔细核对。结果皆大欢喜，周复一枝果然系出绪泉，不过辈分较低，在二十一世上，周复遂认祖归宗。嗣后，周氏族人陪周复参拜了村口老槐树和那口水泉。周复得知祖祖辈辈共饮此泉，趋前捧起喝了几口，连声称美。午后，周复启程回返，乡亲们劝他在绪泉住，别回董家宅了。周复说：“军务在身，不敢擅离。往后有事了，我就来咱家住。”

　　一个月圆之夜，周氏族人去董家宅回访，看到一架飞机飞临上空，对着地面火堆投下个降落伞。卫士们找到降落伞，抬进周复住处。周复对族人说，刚才来的是美国飞机，给鲁苏战区空投给养。所谓给养当然不是粮秣，而是法币，分发给各部队，让他们就地买粮。未几，局势恶化，周氏族人又来董家宅，劝周复到绪泉隐蔽，当老百姓种地。周复慷慨道，为国牺牲乃军人天职，临阵脱逃，上对不起国家，下辜负了百姓，更对不起周氏列祖列宗。后来周复又去了趟绪泉，打算招一部分周姓青年当他的亲兵，许多人报了名。后因形势突变，未能成行。

　　驻节有子山

　　一九四二年年冬至一九四三年春，山东抗战进入最艰苦最困难时期。部队吃饭穿衣难以为继，更严重的是，鲁苏战区新四师师长吴化文、新编第一师师长于怀安、鲁西保安司令部参谋长宁春霖等率四万余人于一九四三年一月十八日叛国投敌，被汪伪政府改编为伪和平建国军山东方面军，吴化文任总司令，仍盘踞鲁山山区。新四师原前身为韩复榘手枪旅，装备精良，战力不俗，是鲁苏战区头等主力。事件发生后，日军直接进驻悦庄、南麻、鲁村一带吴化文防区，山东战局风云突变，形势急转直下。

　　未几，鲁苏战区《阵中日报》经理卢麟来到董家宅,说住在有子山上道士家，又说当地传闻董家宅驻有鲁苏战区重要人物和机关，不日恐将传至日军耳中，请周复疏散各部，速去有子山躲避。卢麟又名卢好问，是周复的江西老乡，头脑活络，心思缜密，周复对他非常器重，当即采纳了这一建议。

　　卢麟返回有子山，约见李春芳、李本营、刘和春、武亦青四位道士，告诉他们周复要来有子山驻扎。四位道士属长春子丘处机创立的全真派，向来敬天爱民，慈悲为怀，听说周主任要来，个个受宠若惊。数日后一个黄昏，周复将政治部、党政分会、干训团疏散，集合起卫士排，携带一部电台，随卢麟辗转去了有子山。卫士排长石孟凯、卫士排韩排附(河北人)、机要秘书双凫(周复亲戚)护卫周复走在中间，从东边槐树岭上山。石孟凯一边上山一边部署岗哨。从山脚到山顶共设了三道岗，东山膀、西山膀、东村口、西村口各两名岗哨，有子祠前两名岗哨。

　　有子山海拔近四百米，只有一条羊肠道贯通东西，草高林密，极为隐蔽。有子祠坐落山顶平坦处，坐北朝南，附近还有菩萨殿和老母堂，南边有三间账屋，均系石头建筑，极为坚固。周围遍植古柏，树干通直，苍苍郁郁。庭中一株银杏树，相传系有子亲手所植，成人七搂半粗，树冠形如巨伞，遮天蔽日。卢麟跟韩排附、双凫巡视一遍，决定周复住账屋东间，发报机安在西间，卫士排散住寺庙和道士家。

　　据当年曾在有子山上居住的李世厚、李学芳两位老人回忆，周复个头不高，面容清瘦，目光锐利，神态刚毅。穿便服，戴个驼绒帽子，摘下帽子，前额微秃。随身携带四块大印和一口中正剑。那四块大印系玉石刻成，代表鲁苏战区的人事大权和财政大权，只有周复盖了章，才可以去辖区内征粮筹款。那口中正剑约三四斤重，用一百二十斤精铁打制而成，剑柄上铸有“成功成仁”、“蒋中正赠”八个字，剑刃极为锋利，削铁如泥，寻常铁门鼻子，轻轻一划，砉然断开。除了蒋介石亲授的大印、佩剑，周复最珍贵的东西就是小儿子周竞时的一帧百日照片，这帧照片周复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一直放在案头桌前。周复喜欢小孩子，看到小孩子来有子祠玩，就拿出苹果给他们吃，默默摸着他们的头，轻易不说话。

　　驻节有子山期间，周复一行共三十多人，自己开伙，有四个人专管做饭。拿着盖有周复大印的条子，去附近范家庄子、范家沟、北丘家庄、前马时沟、后马时沟等村催要给养。正值青黄不接，加上此处地瘠民贫，筹措给养十分困难，有钱也买不到。幸亏厉文礼常来接济，方使周复诸人免遭冻馁。头一次上有子山，厉文礼带了三十多人，都骑快马。周复见厉文礼兴师动众，连连摇头，说“风声太大”。后来厉文礼再上有子山，都将马匹拴在石门村前山口那片松林中。

　　血战城顶山

　　一九四三年二月十八日(正月十四)这天，厉文礼来到有子山，说胶济线各站日军突然增兵，似乎正策划一次大的行动。恰巧总部也来电，说吴化文部蠢蠢欲动，有配合日军进犯之可能，要各单位非战斗人员分头疏散，战斗部队迅速集中。看完电报，周复令厉文礼速回西崔岜峪，又派人通知政治部、党政分会、干训团向外线转移。

　　正月十四白天太平无事，入夜飘起雪花，许多人家门楼前悬挂的灯笼上落了一层雪。正月十五一早，厉文礼率特务连疾奔有子山，说潍县、坊子日军已出动，恳请周复离开有子山，去城顶山向百十三师靠拢。正巧李世厚给周复送咸菜，见穆先生在装电台，就问：“是不是鬼子又来了?”穆先生说：“是啊，鬼子出发了，把电台先藏起来。”有子山后石门西沟村，只有几户人家，穆先生让卫兵在那里挖了个地洞，一有风吹草动，便将电台藏在那里。藏好电台，一切收拾停当，周复告别有子山人，随厉文礼去了城顶山前崖。

　　到了那里才知道，摘药山一带也发现敌军，百十三师师部已从王家沟、彭家沟迁来。再一查问，竟然发现政治部、党政分会、干训团也来了。纷纷说西边发现鬼子，向南走，也发现鬼子，只好来到城顶山，以期得到大部队保护。周复心中暗暗吃惊：日寇将中国军队往城顶山一带驱赶，似乎是一个大阴谋，弄不好，城顶山就成了一个大陷阱。周复把自己的分析和预感告诉了百十三师师长韩子乾、参谋长张植桴，二人也感到不正常，急忙派出侦察兵，但为时已晚。二月二十日(正月十六)凌晨，天空苍黑，寒风刺骨，大批日伪军杀气腾腾，从四面八方扑向城顶山。日军这次行动的主官是第十二军司令官土桥一茨，纠集了独立混成第五旅团(旅团长内田银之助)、第六旅团(旅团长奥村半二)及独立混成第七旅团(旅团长秋山义隆)两个大队，还有吴化文伪军，总共两万五千余人，目标是消灭百十三师和挺进第二纵队。

　　时于学忠驻防沂北，组织各部分头迎击，以迂回包抄战术断敌退路，有效阻延了南路敌军之攻势。北路日军首先在绪泉跟挺进第二纵队特务团交火。日军炮火猛烈，特务团难以抵挡，只好后撤。日军攻势凌厉，挺进二纵队由撤退变成了溃逃，日军如影随形，紧追不舍。午后，各路日伪军将十几个山头团团围住。包围圈内除挺进二纵队残部外，还有百一十三师师部及该师所辖六七八团。敌军合围前，韩子乾、厉文礼、张植桴恳请周复去柳河峪、孟家旺一带百姓家躲避，被周复拒绝。

　　短暂沉寂后，日军开始炮击。山头上黑烟滚滚，火光冲天，三尺之内人影不辨。炮击刚停，敌人蜂拥而上，志在必得。战斗异常惨烈，阵地上枪声大作，杀声震天，山脊上血迹斑斑，尸骸相枕。六七八团团长刘斌是一位少壮派军人，率部在山麓要隘处浴血苦战。鬼子火力猛烈，集中数挺九二式重机枪疯狂扫射，弹雨泼在石壁上四处乱蹦，压得守军抬不起头。大队鬼子嚎叫着蜂拥而上，守军防线动摇。刘斌脸色铁青，似怒目金刚，抱起挺轻机枪，大吼一声，站在山石上，对着敌人狂扫。机枪在他怀里狂跳，喷出一股股青烟，弹壳丁零当啷往外蹦。突然，一串子弹射透刘斌左胸，像被大石块重重砸了一下，他身子一抖，抛掉轻机枪，仰面摔倒。卫兵扑上去，把他拖回战壕，尽管穿着棉袄，他左胸伤口处鲜血呼呼往外涌，目光迷离，已说不出话。

　　卫兵扑上去，抱着团长大哭。二营孙营长闻讯跑来，喊道：“哭什么!快找卫生兵!”又对身边通讯兵道，“传达各营连排，刘团长重伤，由我代理团长指挥作战。人在山在，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尽管弹药不足，守军设置滚石擂木，居高临下，奋勇阻击，战至黄昏，敌军始终未能攻破防线，遂停止攻击，在山下安营扎寨。周复同厉文礼、韩子乾、张植桴开了个碰头会，都认为敌人志在必得，我军即将弹尽粮绝，继续打下去，只会全军覆没，为保存实力，只有分头突围。周复端起望远镜向远处观察，见周围大小山头火堆熊熊，敌军旗帜猎猎。周复沉吟良久，认为吴化文用兵狡诈，熟悉山形地势，擅长游击战，周围山头点燃的火堆，悬挂的旗帜，有可能是故作疑兵，更在提防山沟要隘，很可能布置了多层伏兵。张植桴宣布完突围方案，周复特别强调，吴化文伪军熟悉这一带山势地形，且游击战经验丰富，一定不要上他的当!另外，突围时要孤注一掷，敢于壮士断腕!

　　周复张家溜殉国

　　入夜，周复率八百余人悄悄东去，在几座山头间来回转，力图跳出敌人包围圈。是夜气温骤降，下了场小雪。雪花融化被寒风一吹，战士们军衣上结了一层冰霜。次日黎明，部队行至张家溜，正要向东转移，尖兵来报，说水润道发现驻有吴化文部队，东北方向胡家旺发现大队敌兵，不下数千人。周复大惊，急令抢占张家溜西山，居险死守。中国军队刚布置好阵地，日军进抵山脚，不停发射信号弹。须臾，山下传来连声闷响，十几颗迫击炮弹似黑老鸹落在山顶，树林间火光闪闪。日军见山上没动静，便用几挺歪把子开道，三三两两，试探进攻。刚到山半腰，山上枪声骤起，日军猝不及防，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一刻钟后，鬼子开始了进攻。先用迫击炮轰击达半小时。山头上炸声四起，硝烟弥漫，令人窒息。周复毫不畏惧，率卫士排来回巡视，勉励战士们注意炮火，奋勇杀敌。炮击结束，日军在张家溜村口架起数挺九二式重机枪，向对面疯狂扫射，掩护步兵进攻，弹雨交织成一道火网，山上土石飞溅。眼看鬼子到了山半腰。突然，头顶飞出几十颗手榴弹，鬼子死伤惨重，又败下阵。

　　日军见从正面无法攻上阵地，便将攻击线向两翼延伸，阵地上枪炮声四起，战况极为惨烈。防守右翼的是挺进第二纵队一部，缺乏训练，弹药不足，频频告急。周复亲率几名卫士前去督战，给厉文礼下命令：“死守阵地，没子弹了，用手榴弹炸，用刺刀刺，用石头砸，用牙齿咬，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战至中午，周复见鬼子越打越多，渐成合围之势，而守军弹药几乎耗尽。他跟厉文礼等人简单商议一下，决定组织敢死队，强行突围。各部遂将武器弹药集中，挑选出六十名身强力壮的士兵，每人配备一支二十响盒子炮、五个手榴弹，由两挺轻机枪开路，向西北方向突围。周复拔出勃朗宁手枪，高声喊道：“敢死队，跟我冲，为弟兄们杀开条血路，事成后我亲自向委员长给你们请功!”说完，他跳出掩体，举着手枪，冲在最前方。六十名敢死队员一字展开，似怒目金刚，举着盒子炮、手榴弹呼啸而下。双凫、石孟凯、韩排附上前拦住周复，劝他不要冲在最前面。周复大声道：“我是这里的最高长官，我不在前谁在前!”冲至半山腰，遭遇一股日军。他们似乎知道周复是个大官，端着刺刀扑过来。敢死队员奋勇上前，救出周复。这时迎面一挺九二式重机枪扫过来，敢死队员毫不畏惧，继续向前冲，前面的倒下，后面的脚步不停。突然，周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双凫一看，他胸口中了一颗子弹，虽然穿着棉衣，鲜血还是立马洇出。双凫急忙抱住周复，解开他棉衣，塞上个急救包。周复吐了口气，令双凫烧毁密电码等要件。石孟凯脱掉棉衣，要背着他走。周复说：“不行，那样都冲不出去，你们快走，给我……补一枪!”双凫哭着不肯。周复掏出手枪要自戕，被双凫夺下，石孟凯背起周复，逃往西北。跑到张家溜村北，石孟凯跌了一跤，背着周复摔倒。周复奄奄一息，勉强睁开眼，看了看双凫、石孟凯，叹息道：“局势如何得了!”随即身子一抖，溘然长逝。这时，一队鬼子扑过来，双凫、石孟凯匆忙将周复遗体藏进一条土沟，盖上荒草，四散逃命。

　　双凫跑到望海山，发现鬼子没追来，石孟凯也不见了。他又累又渴又饿，坐在山梁上休息，就听城顶山一带枪声不绝。忽然，附近跑过一个士兵，他觉得有些面熟，叫住一问，是百十三师师部秘书李景圻。李景圻老家在望海山东北十余里的大辉渠村，战斗打响后，他奉命带领师部秘书、军需、干事等非战斗人员二十余人紧急疏散，被鬼子马队冲散，就剩下他一个，想回家躲避一下。李景圻问双凫主任去了哪里?双凫放声大哭起来，说主任在张家溜西山麓中弹阵亡，因为鬼子追赶太急，他将主任遗体藏在赵家沟附近一条土沟内。俩人商量一番，决定去抢回主任遗体。刚到赵家沟村北，遇见一群散兵，说鬼子还在附近烧杀，劝他俩快跑。双凫抹了把眼泪，跟着李景圻去了大辉渠。

　　厉文礼水润道被俘

　　周复率部冒死突围，厉文礼知道突围凶多吉少，跑了一阵就停下了。这时前方传来激烈枪声，厉文礼率护兵和向导返回山顶，奔往东南方。跑了一会儿，护兵一个也不见了，只剩下厉文礼和向导，二人走投无路，转入一片流苏林中。去年五月，厉文礼和申集安、丁叔言并几名团长慕名来此赏花，还跟张家溜村民约定，等赶走鬼子，就拨专款保护这片流苏树。不想一年未到，他却要埋骨于此了。向导胆小，嚷着回家。厉文礼给了他一根金条，二人换了衣服，向导飞也似逃命去了。厉文礼在草丛中藏了一夜，二十二日天不明，阵地上一片寂静，他跌跌撞撞，向东跑到水润道村西九泉山下，不巧撞上敌军搜索部队。厉文礼有心自戕，又贪恋性命，遂被生俘。

　　战役结束，日军将厉文礼送到坊子北大营关押，又将俘虏集中，挑选健康者送到青岛，坐轮船去日本当苦力。战俘们晚上坐船，早晨发现驶向太阳升起处，知道是去日本，齐声大哭，认为今生要埋骨异乡了。东召忽村有个青年在百十三师当兵，参加了城顶山战役。家里觉得他完了，去战场寻找，找到一个綦像的，就抬回家，村里人都说那就是了，他老婆说不像，特别是身上的毛不像。家里人拿不准，就草草埋了。抗战胜利后，那人回了家，瘦成个骷髅，才知道当初他被鬼子俘虏了，送到日本下了矿井。

　　张植桴从容自戕

　　二十日入夜分头突围后，韩子乾率六七八团一部走山谷突围，中吴化文部埋伏，死伤惨重，被俘极多，韩子乾于此时被俘，后投降日军(韩子乾被俘后情况缺乏资料佐证)。城顶山形势危如累卵，只有张植桴指挥少数残兵仍在拼死抵抗。二十一日下午，日军发动总攻击，山头风声鹤唳，中国军队全线崩溃。万分危急中，张植桴率残余将士掩护战区政治部突围，冲至城顶山西麓一小山坡上，遇到大队日军。中国军队弹药耗尽，遂展开白刃格斗。张植桴没有长枪，腿部中刀，血流如注，不能行走。高大彪悍的卫士李三友中士前来救护，被敌刺死。日军知道张植桴是高级军官，欲将其俘虏。张植桴扶着一棵松树站起身，面朝河北方向，从容举枪，自戕殉国，时年四十二岁。

　　张植桴字少舫，河北省大城县张思河村人，中学毕业，当过教师，后考入保定学校，毕业后即加入于学忠部。他为人忠厚谦和，英武刚毅，喜爱诗文书法，他写的“还我河山”、“虎镇东疆”等字幅，令人观之热血沸腾。鲁苏战区成立后，张植桴担任保卫战区总部的警卫团团长。一九四二年年夏调任百十三师参谋长，协助韩子乾师长将该师打造成为战区一等主力。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将军出师未捷，战死沙场，可谓死得其所!

　　二十三日夜晚，日军退走，战区总部随即派人来清扫战场，救治伤员。干训团中校教官张植民听说胞兄张植桴阵亡，约几个战友匆匆赶来。东古庙村的乡亲们听说寻找张植桴遗体，纷纷上山帮忙。因遗体满山遍野，满面烟火，不易辨认，一直未能找到。后张植民记起胞兄脚掌有一黑痣，始行认出。乡亲们把张将军遗体抬到山下古庙河旁，砸开河冰，用冰水洗净遗体上血污、征尘，买来棺材入殓，连夜在村东山岭上砌好墓穴，将张植桴将军隆重安葬。

　　周复埋骨绪泉

　　得知敌军退走，双凫和李景圻立即去了赵家沟，在土沟中找到周复遗体。双凫让李景圻看着遗体，他去附近村中买了口小板棺材，抬到村北，将周复遗体入殓，抬着去了有子山。这时候卫士排残部也陆续返回了有子山。道士们得知周复殉国，慨叹不已，决定为他做场法事，尔后葬于有子山。绪泉周氏族人闻讯赶来，说周复在绪泉入了户，是周家的人，理应由他们安葬。双凫同意了，道士们说葬在哪里都行，但须做完七天法事。周氏族人赞同，回去买了口木大板棺材，又请石匠刻碑。碑文由双凫撰写，他随周复多年，对其生平非常了解。

　　做法事期间，政治部数名特工来到有子山，调查周复战死一事。这些人上下一身黑，一式盒子炮，将韩排附绑起来，吊在刘和春家大树上，抡起大棒子毒打，责骂他没有保护好周主任(一说他根据周复命令给周复补了一枪)。打昏了拖进屋中，用黄表纸喷上黄酒疗伤，尔后再打，一连打了好几天。

　　七天法事做完，已是三月上旬(农历仲春上浣)，周氏族人去有子山将小板棺材抬到绪泉村东九顶莲花山老林。老林前早用席子搭起了大棚，棚内桌上摆着供品，一帮和尚、一棚道士口中咿咿呀呀念着经文。念经毕，打开棺木，双凫给周复清洗身上血污，看到除了左胸中弹留下的致命伤口，其颈部、胸部还有多处刀伤。双凫翻遍衣服，希望能找到遗嘱之类文字，可惜没有，只从上衣口袋中找到竞时的那张百日照，已为鲜血所染。清洗完毕，给周复换上便装，放入大板棺木重新入殓，在茫茫晨雾中下葬。共有一明一暗两块石碑，刻有“周公之墓”的明碑立在墓前，刻有生平传略的暗碑埋在地下。

　　尾 声

　　城顶山战役中国军队共战死四百六十余人，大部分战死者因无知己亲戚寻找，总部令就地掩埋，很多遗骸连名字都不知道。一连几天，都有士兵满山转悠，给阵亡士兵筑起一个个小坟头。到了寒食前后，这些小坟头上长出了鹅黄的车前子和嫩绿的艾蒿。随着天气日暖，野荞麦开始抽穗，苦苦菜、婆婆丁开着瘦小伶仃的黄花，草木樨丝耷拉着头，紫苏、桔梗和老公花散发着诱人的芳香。七十年过去了，由于山雨冲刷，加上无人添土，那些小坟头早不复存在，惟有各种野花年年岁岁准时盛开，妆扮青山，告慰英灵。

　　作者：郎潮 安丘市档案局

责任编辑：刘连梅 最后更新：2015-08-01 11:0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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