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活着”——从常州西大街到大后方，忆我家的抗战逃难历程
2016-08-27 15:17:05  来源：常州新周刊微信公众号 作者： 徐永成  点击：  复制链接

常州人徐永成曾住在西大街的仁里弄。抗战爆发，一次洗澡烧锅的星火引来了日军飞机的扫射，家无宁日，遂决定加入逃亡大后方的难民流……

洗澡烧水的火光引来日机扫射

在抗日战争爆发前，我家住在西大街（旧称织机场）新街巷仁里弄3号（现嘉业国贸广场范围），此处离当时的武进县政府（在大庙弄中山纪念堂内）直线距离很近，所以是日机监视的重要目标点。虽然从未遭到轰炸，但白天黑夜都有日机在天空盘旋。

有一天夜里，家里人正在老式烧锅洗澡时，因烧水加热的烟囱发出火光，竟遭到飞机上机关枪的扫射，虽未有伤亡，却把我们周围的百姓吓得要死，大家明显意识到，战火烧到家门口了。

除了这个原因，再加上当时卖日本仁丹的、卖东洋牌蝴蝶牙粉的大小间谍造谣惑众，家里做了个艰难的决定：逃难。这是一个生死未卜的路途。

痛苦的决定:各自逃命吧

我们家是与外祖父家合在一起外逃的，方向是听从了政府的宣传——往大后方四川省走。我当时才五岁。

1938年初，我们历经半月，先由常州乘火车到南京，再乘长江轮船，尝尽了天气剧变、找不到住宿、轮船买不到票、吃饭有了上餐没有下顿种种苦楚，总算到达了汉口，可此处不算是后方。

这里的难民很多，因除了被当地人称作“下江人”（生活在长江下游的百姓）的江苏难民外，同属下江人的安徽难民也大量涌到，由南京撤退到此的政府机关及家属队伍更是庞大。正因为如此，武汉这个城市无论是食物供应、住宿接待、交通运力、治安维护等方面都无法承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早被颠沛流离生活搞得筋疲力尽，又处于如此混乱漩涡中的难民，逃难的信心开始动摇了。许多煎熬人的念头呈现于眼前，大家必须当机立断：

我们真能逃到大后方吗

我们带的盘缠够用吗？

到了大后方我们有能力活下去吗……

我们当然也逃不脱如此困境，各个难友家庭的当家的聚在一起共商大计，经过反反复复、多次议论和争论，尤其是从自身的物力及老幼体质考量，最终不得不作出了痛苦的决定——各自逃命吧！

我们大队伍中的一支,由二舅一家再带上外祖父向贵州逃，结果未出半年，外祖父客死贵阳（史学家吕思勉曾作五言诗，言及外祖父家发生的悲剧）。

另一支逃难的队伍，由三舅一家及外祖母，经安徽省由陆地向家乡返回。

而我家和其他几家，因老幼人数庞大，便选择水路向家乡返回。所谓水路，就是设法逃到广东省，再到由英国占领的香港，乘海轮去上海，然后设法返回家乡。

三种途径选择中，应以我们走水路的最容易实现，因为武汉到广州可由粤汉铁路直达。

我们的第一段路——汉口到长沙还算顺利，第二段路是从长沙到衡阳，距离只有前路的一半，却走了三倍于前的时间。当列车好不容易挨到衡阳站后，车站却要求长沙所有旅客把行李带下来，包括已买了直达广州车票的旅客，为什么呢？没有人来回答。

站台内外尽是说着各种方言的难民，乱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可传言不少：有的说等运兵列车过去了，就有车乘了；有的说总会有列车去南方，这消息大家信，因我们的列车就是躲避日机轰炸，昼停夜行慢慢爬行到此地的；还有的说往南方铁路被炸断了……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发出一片嚎啕哭声，此起彼伏，因这些人已确切知道去南方的铁路被日机炸毁了，逃难的生路断了……这又是一次生与死的博弈，大人们盯着地面，结合报纸上真假难辨的消息，思考、辩论、争论，仍无法统一，只能由各家自己选择。我们退路是没有了，只好与另几家难友选择了绕道去广西，仍想水路返还。

劫后余生和世外桃源

我们暂时在衡阳住下，为的是筹划如何从此出发经哪里进入广西，我们希望它是既安全又省钱的途径。最后选择了向西行到与广西距离最近的零陵县，这里可从水路直接到桂林及梧州，后者是广西唯一可以乘由英国人经营的轮船去香港。这是一条安全又省钱的路线，因日机还未到内陆地区。

零陵县（现永州市）是湖南省最西边的重要县城，隋唐时已设行政机构，距今二千多年了。在潇湘二水交汇处，全城潇水贯穿南北，交通便利，经济欠发达，与国内众多的内陆古县城相仿，是典型的自给自足农耕型经济，农副产品丰富，物价稳定而便宜，当时我们还可以以铜板钱币为单位，在市场上交易，可想而知了。

这里民风淳朴，对外地逃难来的除了给予同情、安慰，更是尽量的给予照顾。向他们租住家俱、借生活物品均是无偿使用。与前段时期沿途杂乱无章，甚至恐怖的局面相比，难友们一致认为，这才是真正来到了大后方，抑制了数月的心胸释怀了，脸上露出了笑容，孩子们更是无拘无束的尽情玩耍。

这里除了有外来难民存在外，没有战事气氛，老百姓生活依然其乐融融，我们也乘机参观了名胜古迹，对我们这些劫后余生的人，真有生活在世外桃源的感觉。

1938年的春节过得更显欢乐、愉悦。当地政府为了增加欢乐气氛，还举办了提灯火炬游行，难民中的年轻人受邀参加，没有主客之分，彼此共庆又长了一岁！

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过得太快，我们在此已经生活两个多月了。梅花开了，春天也来了，我们该继续上路了。

桂林是我们下个目标，由零陵经湘江直达，交通工具是每家租一条民船，吃住一包到底，桂林由于山水甲天下闻名，除了是闻名遐迩的旅游城市外，更是文化名城，当时上海华南等地因战事发展快，撤退不及的文化名人，都经香港辗转到此，等候时机去大后方，这儿已成为南北物资集散的中转城市，所以住与行矛盾突出，特别是民船，我们只好住下耐心地等候，哪天轮到我们租到轮船就“开心死了”。

不过大家都很宽容，从未发生过你争我夺的事件，即使后期日机空袭，大家都秩序井然地进出防空洞。

梧州是我们在内陆的最后一个中转城市，它自古称作三江总会，是华南第二大港，仅次于广东的黄埔江，港内桅樯林立，晚间灯火满港，有西江可与三江直通香港的地理优势，促成了它成为战时物资人员能够安全流通的特殊渠道。我们就是乘了一艘挂着英国国旗的江轮到达香港的。

在香港乘船回上海

香港当时由英国人占领，一切事情都得照他们的想法办。我们的轮船靠岸后，首先就碰上了打防疫针的事情。无论大人小孩，无一例外，而当时国人对打防疫针既陌生又害怕，但也无可奈何，谁叫你来到的是曾经是祖国领地，现已是挂了米字旗的的地方呢？

之后，为了等候到上海的船期，我们在香港住下了。当时有两个情况让人印象很深：一是当时香港的有轨电车不设站台，当司机看到路上聚集了乘客时，就会减慢车速，售票员就探出身体扶我们上车。我们觉得，这是不是因为是香港地皮昂贵、马路也很窄，行人也不多导致的吧？二是爬山电车，香港的富人住宅都依山而筑，爬山电车便于他们出行。当时这算是比较先进的交通工具，它由机械链条通过绞车牵引而驱动，我们当时还试了一次洋荤。

后来，我们从香港乘了英国太古轮船公司的海轮，经9天多的漫长海上生活，总算到了离家乡不远的大城市上海了。它本也是祖国的领土，现被英、法、日等国家占领，并划分各自的势力范围，以租界的形式存在。故此处并非是逃难者的东土，仅能作为暂时栖身之地而已。

我家这次逃难，经江苏、湖北、湖南、广西等9个省份及香港、上海两个城市，奔越了9千多公里山山水水，历时10个多月，全家五口人（小孩只有5岁），总算都活着回来了，值得庆幸。但面临已被日本人占领的故乡，未来严酷的生活将是更大的考验。

 

责任编辑：王笛 最后更新：2016-08-27 15: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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