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粤对峙形成之前,粤方为了壮大反蒋声势,极力拉拢汪精卫南下广州,以期共同逼蒋下野。然而,粤方的古应芬、陈济棠等人在拉拢汪精卫的同时,又对汪精卫极为警惕,深怕汪派势力会宣兵夺主。因此,他们主张和汪精卫个人合作,而不是和汪派合作。胡汉民也表示:“目前舍汪无足与蒋对抗者,但陈(公博)、甘(乃光)万不能共事。”[ 陈公博:《苦笑录》,东方出版社,2004年,第174页。]粤方的这种合作态度,令汪精卫非常尴尬。
蒋介石很早就认为汪精卫与粤方陈济棠等人之间很难合作。他在5月14日的日记中写道:“对粤惟有分化逆部,对桂乃用季宽。此时勿使汪到粤组织伪政府,而汪以陈(济棠)逆态度不明,军队难靠亦决不赴粤也。”[《蒋介石日记》,1931年5月14日。]尽管后来汪精卫南下广州,与粤方合作共同倒蒋,但却正如蒋介石所意料的,汪精卫与陈济棠等人矛盾重重。
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一面向粤方呼吁“共赴国难”,并提出愿意和胡汉民、汪精卫合作,一面又暗中派宋子文等人同汪精卫联络。10月1日,宋子文与朱培德联名致电汪精卫,告以“介兄与弟等,愿与我兄合作,纯出至诚。”[《宋子文、朱培德关于蒋介石愿与汪精卫合作密电(一)》,《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五辑第一编政治(二),第776页。]对于蒋介石的拉拢,汪精卫做出了积极的回应。汪对陈公博说:“我真不能和展堂(胡汉民)合作”,“他们只和我合作,而不同我们的同志合作,怎么合得起呢?”[ 陈公博:《苦笑录》,东方出版社,2004年,第175页。]其实,此时的汪精卫很清楚,他之所以加入粤方共同反蒋,无非是想重返权力中枢,但粤方陈济棠等人却对他处处提防,使他重返中枢的之路困难重重。九一八事变之后,蒋介石率先提出合作,汪精卫正好可以利用宁粤和谈重返中枢。
在蒋介石的拉拢下,汪精卫已开始暗中改善对蒋介石的态度。在香港和广州举行的和谈中,汪精卫同意放弃“须蒋先下野而后开和平会议”的要求,而是主张派代表先赴上海参加和平统一会议。10月6日,陈铭枢致电蒋介石,告以汪精卫本人愿意前来合作,并强调“无论展堂同志肯到沪与否,汪同志亦愿来沪,虽至决裂亦所不惜。”[ 《陈铭枢为汪精卫决心赴沪并请胡汉民同时到沪会面致蒋介石密电》,《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五辑第一编政治(二),第782页。]
在上海会谈中,汪精卫、孙科再次向宁方让步,没有坚持要蒋介石立刻下野,而是规定在四届一中全会上决定蒋介石的下野问题。对此,粤方的陈济棠、邓泽如、萧佛成等人对上海和会极为不满,指责汪精卫、孙科等人卖粤。面对陈济棠等人的指责,汪精卫在上海和会之后拒绝再返回广州。11月18日,粤方在广州召开“四大”。23日,在陈济棠等人的操纵下,粤方“四大”推翻上海会谈的决议,致使汪、孙两派代表愤而退席,负气出走。12月3日,汪精卫携汪派人物在上海召开了自己的“四大”,并选出10名中央委员。粤方对于汪精卫单独召开“四大”,选出10名中委之举极为不满,并于4日否决了汪派中委的合法性。至此,汪精卫与粤方已基本破裂。
对于汪精卫与粤方的分裂,蒋介石自然非常得意,他在日记中写道:“汪派在沪选举十人,与粤方争持,始则粤与中央之争,今则粤又自争。此种争权夺利之政客,毫无革命精神。”[《蒋介石日记》,1931年12月18日。]事实上,为了分化汪精卫与粤方的关系,蒋介石早已答应汪精卫协助解决汪派中委的资格问题。早在11月6日,当陈铭枢询问蒋介石,如果汪派代表不参加粤方“四大”,而是单独召开会议,则蒋介石是否将容纳其新近分子参加中央时,蒋介石复电表示必将容纳,并要其积极与汪精卫联络。[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2册,1931年9月至12月,第249-250页。]12月18日,陈璧君等人再次要求蒋介石协助解决汪派中委问题,蒋介石又当即允诺。对此,其在日记中说:“上午与璧君、孟余、公博谈话,精卫先征求余参加政府为监察院,与上海大世界十委员问题助其解决,然后乃肯来京。余毅然允之。”[《蒋介石日记》,1931年12月18日。]正是由于蒋介石的拉拢和保证,汪精卫才有了与粤方分道扬镳的底气。
蒋介石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他之所以拉拢汪精卫,是因为汪不仅是他对付粤方的利器,也是他重返中枢必不可少的盟友。蒋介石和胡汉民、汪精卫之前的权力纷争,反映的都是党权与军权之争。蒋介石的两次被逼下野说明在国民党内部,蒋介石的地位仍处于军事领导层面,而在党内尚不具备绝对的领导地位,至少还不能与汪精卫、胡汉民相媲美,他试图用武力打倒汪、胡,取得党的领导地位,结果自己也被逼下野。
蒋介石在第二次下野前夕,就为自己的复出做了必要的准备:一是改组江、浙、赣、甘四省政府,分别任命顾祝同、鲁涤平、熊式辉、邵力子出任省主席;二是让“非嫡系的嫡系”陈铭枢留在孙科政府,以牵制孙科;三是财政部长宋子文辞职,使新政府在财政上陷于困境。然而,时局的发展却超越了蒋介石的预期。新成立的孙科政府为了解决财政危机和外交难题,不顾蒋介石的反对,设立中央政治会议特务委员会,重建政治重心,并准备对外与日绝交,对内停付公债本息。而身兼行政院副院长和京沪警备总司令等职的陈铭枢,由亲蒋转变成为孙科的重要支持者。如果孙科组织的特委会一旦成功有效运作,内外政策必将发生变化,蒋介石也不一定能左右政局。为此,蒋介石不得不亲自出马制止事态的发展。
然而,根据国民党四届一中全会通过的《中央政治改革案》等重要决议,胡汉民、汪精卫、蒋介石三人为中央政治会议常务委员,蒋介石、胡汉民、汪精卫、于右任、叶楚伧、顾孟余、居正、孙科、陈果夫等9人为国民党中常委。[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2册,第510-511页。]可见,无论在中政会还是中常会,蒋介石都难以独大。蒋介石若决意一人赴南京阻止孙科政府,无疑会遭到胡汉民和汪精卫的否决。而胡汉民与蒋已形同水火,蒋介石只有联合汪精卫才有可能撤销特委会,阻止孙科政府通过对日绝交和停付公债本息案,并达到重返中枢的目的。正因如此,蒋介石才会放下身段亲自写信邀请汪精卫,到杭州相会,共商对策。
二、请汪精卫主持大计
为了应对内外危局,重返中枢,蒋介石与汪精卫再次走向合作。其实,汪精卫弃胡投蒋,与蒋介石的极力推崇有很大关系。早在11月17日,蒋介石就表示要“放弃选举竞争”,“请汪来京主持也。”[《蒋介石日记》,1931年11月17日。]当晚,蒋介石致电陈铭枢,嘱其赴沪,邀请汪精卫来南京,“主持中央”。[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2册,第353页。]11月27日,蒋介石召集干部商讨政治过渡办法,并要陈铭枢转告汪精卫,蒋辞职后希望由汪精卫、孙科来担任国府主席和行政院长。[《陈铭枢致蒋中正艳午电》(1931年11月29日),《蒋中正总统档案》之特交文电,“国史馆”藏,档案号20013976。]12月22日,刚刚下野的蒋介石在南京接见陈公博、顾孟余、王法勤三人,并对他们表示:“本人甚盼汪先生能不顾一切,任此艰巨。前在沪时,曾向汪先生面述此意,汪先生太客气,希望三位再代转达。中兴本党,非汪先生莫属。”[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2册,第479页。]蒋介石尊汪精卫为首的态度,令汪精卫颇为心动,在国民党四届一中全会讨论新政府人选时,汪精卫一度向外界表示愿意担任中政会主席。对此,陈公博回忆说:“宁粤双方讨论新政府组成时,原定国民政府主席于右任,行政院长孙科,那就是将国府主席和行政院长分给宁粤两方的意思,汪先生只愿做政治会议主席。”[ 陈公博:《苦笑录》,东方出版社,2004年,第179页。]然而,后来中政会选举蒋介石、汪精卫、胡汉民三人为常务委员,轮流担任主席。汪精卫的愿望落空后,也就一直在上海“养病”,对于孙科等人的邀约避而不见。与此同时,汪又派唐生智赴溪口向蒋介石表示“介石不入京,则精卫亦不入京。”[《邵元冲日记》,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821页。]可见,汪精卫在等待蒋介石的邀约,以便共同复出。
1932年1月17日,蒋介石与汪精卫在杭州会晤,密谈合作。对于此次会谈,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上午与季新见,谈话约一小时半。余以精诚对之,彼当能谅解也。”[《蒋介石日记》,1932年1月17日。]至于两者所谈内容,却秘而不宣。之后,蒋汪联名致电孙科,表示“弟等愿竭其心力协助我兄支此危局”,并邀孙科来杭州相晤。[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50页。]18日下午,蒋介石、汪精卫、孙科在烟霞洞会谈,并取得一致意见。然而,他们在烟霞洞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外界不得而知。蒋介石在日记中只说:“下午在烟霞洞与季新、哲生会晤。晚在澄庐商谈后,决不待展堂复电,余与汪入京相助也。”[《蒋介石日记》,1932年1月18日。]《事略稿本》则记载说:“下午孙科到杭,公在烟霞洞与之相见,汪兆铭亦来,同为深长计议。晚又在澄庐商谈,意见已获一致。”[ 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54页。]当记者问孙科会谈结果时,孙科只回答说:“圆满,圆满。”[ 朱宗震等编《陈铭枢回忆录》,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年,第96页。]
虽然当事者对会谈内容没有明确的记载,但仍然可以从其他资料中找到蛛丝马迹。邵元冲虽然不知道蒋汪会谈的内容,但却与张静江、何应钦等人参加了下午的烟霞洞会谈和晚上的澄庐会谈。他在日记中说:“介石、精卫已允共同赴京,惟介石力推精卫主持大计,众亦多赞同,又对外交问题等均有所商榷。”[《邵元冲日记》,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822页。]另外,蒋介石虽然在当天的日记中没有记载会谈内容,但在1月23日的日记中却提到了蒋汪合作的设想。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五时与汪先生谈话,至七时后始散。对日问题决定缓和。余以政治由哲生主之,党务由季新主之,而三人共负其责,观汪之意尚不足也。”[《蒋介石日记》,1932年1月23日。]在此,蒋介石向汪精卫提出,由自己主军,孙科主政,汪精卫主党,形成三人合作局面。
据此,可以推断蒋介石与汪精卫在烟霞洞会谈中,至少达成了蒋汪二人应不顾胡汉民的反对,共同复出,蒋介石负责军事,汪精卫负责党务并主持中央工作的协议。正因如此,当23日蒋介石向汪精卫提出中央由蒋、汪、孙三人共负其责,而不说由汪精卫主持大计时,汪精卫自然会有所不满。另外,从蒋介石日记来看,蒋介石和汪精卫最初并没有要推翻孙科政府的打算,而是让孙科继续担任行政院长,蒋汪二人从旁指导,以调整内外政策,帮助其度过难关。1月18日上午,在孙科抵达杭州前夕,蒋介石与汪精卫进行了会谈,蒋向汪说:“孙科之愚,吾辈为总理计,必力为援手于陷阱之中,而置之袵席之上。至对于国家大局,吾辈已负诸肩上,尤当高瞻远瞩,深虑熟图。”汪精卫表示“首肯”。[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54页。]在此,蒋介石强调的是施以“援手”,“置之袵席之上”,并获得汪的赞同。可见,蒋介石和汪精卫起初没有要推翻孙科之意,因此孙科才会对记者表示会谈“圆满”。当1月24日孙科由京赴沪,不辞而别时,蒋介石颇为感叹,他说:“哲生是非不明,人鬼不辨,辜负余援手之心矣”,“哲生岂其终不可救药乎?追念总理,心何能安?”[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71-72页。]25日,孙科通电辞职。蒋介石说:“思总理之恩,而悯孙科之愚,总不能忍其再堕陷阱。”并写信劝其回京,打消辞职念头。[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79页。]然而,孙科对蒋介石的劝说置之不理。
孙科的辞职虽然置蒋介石与汪精卫于尴尬的境地,但却为蒋汪合作提供了便利。26日,蒋介石对汪精卫说:“孙科无复函,行政院长不可虚悬,请兄速组院,主持大计,中愿不受名位,竭诚相助。”[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81页。]28日,蒋介石再次劝汪精卫出任行政院长,汪表示同意。蒋在日记中说:“下午往访季新,与之商外交方针,确定一积极抵抗,一预备交涉,彼即赞同,并有愿任行政院长之意。”[《蒋介石日记》,1932年1月28日。]当晚,蒋介石和汪精卫主持召开国民党临时政治会议,决定准孙科辞行政院长职,以汪精卫继任,孙科改任立法院长。在蒋介石的合作下,汪精卫终于重返中枢,出掌行政院。然而,蒋介石却还没来得及复任海陆空总司令一·二八淞沪抗战就爆发了。
三、由幕后走向前台
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后,蒋介石尚未完全复出,不得不将军事指挥权交予军政部长何应钦和参谋总长朱培德,而外交大权则由行政院长汪精卫负责,蒋介石本人只能在幕后操纵。徐州会议之后,蒋介石才由幕后指挥走向了前台。
1月29日,为了应对一·二八事变,蒋介石与汪精卫召集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临时会议,决定对日军进行积极抵抗,国民政府移驻洛阳办公。会议还决定成立新的军事委员会,指定蒋介石、冯玉祥、何应钦、朱培德、李宗仁为常委。[《中政临时会议》,《申报》,1932年1月30日。]在这5位常委中,何应钦是亲蒋的,朱培德是中立的,而冯玉祥和李宗仁则是反蒋的,作为常委之一的蒋介石在名义上是不具有特权的。然而,蒋介石为了掌握军事指挥大权,以便于指挥为借口,提议淞沪抗战期间“军事委员会暂留南京,以朱培德、林蔚负责办理。而指挥前方之大权,则交军政部长何应钦与参谋总长朱培德会衔行之。”[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103页。]这样一来,蒋介石虽不是委员长,但却行使着委员长之职权。而军事委员会实际上已被蒋介石架空,冯玉祥等人作为军事委员会常委,却被禁止插手军事,对军事指挥毫无话语权。对此,冯玉祥愤愤不平,他对汪精卫抱怨说:“军事委员会有问题时,其处理办法之决定,既要电蒋报告,又要电何请示,究竟成为一个什么机关呢?”“为什么军事委员会不负责任?”[ 冯玉祥:《冯玉祥日记》,第三册,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578、580页。]
尽管蒋介石实际掌握淞沪抗战的军事指挥权,但因为他名义上还不是军事最高长官,所以只能隐藏在幕后。2月2日,宋子文致电在洛阳的蒋介石,告以陆文澜、蒋光鼐等皆认为时局紧急,军事方面不可领袖无人,现拟由该路军蒋光鼐、蔡廷锴等联名通电,敦请蒋介石出任陆海空总司令,统帅全国军人一致对外。蒋介石却复电表示:“此时无设总司令之必要,否则对内对外或生不利影响亦未可知。”[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135页。]可见,蒋介石对反对派颇为顾忌,尚不敢公开复职。
在操控军事指挥的同时,蒋介石又想主持对日外交。1月29日,蒋介石亲自订立了对日外交原则与方法。其原则为:“一面预备交涉,一面积极抵抗。”[《蒋中正手书对日外交原则一面预备交涉一面积极抵抗》,1932年1月30日,《蒋中正总统文物》之革命文献,第15册,淞沪抗战,台北“国史馆”藏,典藏号:002020200015006。]为了便于实施其对日外交政策,蒋介石以迁都洛阳为名,催促林森、汪精卫带领政府各部会尽快撤离南京。30日上午,当蒋介石去催促汪精卫时,汪精卫却并想急于离开南京。对此,蒋介石颇为不满,他说:“请林主席、汪兆铭先渡江赴洛,以国府主席与行政院长应先以居于安全之地也。林乃延缓,谓为事多,陈壁君亦有难色,皆不欲行。”经蒋介石苦劝之后,“林汪始渡江而行。”[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103页。]林汪二人出发之后,蒋介石与宋美龄又渡江到浦口亲自送林森和汪精卫等人上火车。对此,他说:“余既无权位,人自多怀疑,则余又恐各方对林汪有失礼之处,故余必亲送上火车。此诚余忍痛之时,受屈之地也。然大丈夫能屈能伸,为党而屈为国而伸,各适其宜”,“余既不获由余之名义统一,应使实际上由余之行动统一。余今惟有礼让谦逊,屈居卑下,为其部属,则于党国乃或有济。”[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105页、第112-113页。]可见,蒋介石亲自到火车站送林森和汪精卫,一方面出于礼仪尊崇,但另一方面蒋又深感委屈。其实,此时的蒋介石因为尚未完全复出,负责无名,内心极为敏感。他既想独揽大权,担负起领导责任,却又师出无名,担心反蒋派对他的指责。
然而,蒋介石想要主持对日外交的想法最初遭到了汪精卫的阻遏。2月3日,蒋介石对汪精卫说:“对日抗战计划已定,交由何应钦、朱培德负责指挥矣。惟外交方面亦关重要,吾与兄两人之中,以一人赴浦口指挥之。如何?请兄决定。汪考虑久之,乃允愿往焉。”[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135页。]汪精卫是行政院长,由其负责外交,自属合理。蒋介石也不便反对。由于汪精卫坚持自己主持对日外交,而军事名义上已有何应钦和朱培德负责,蒋介石也就不便返京,只好游览河南名胜以解闷。2月4日,蒋介石“至龙门观温泉,见古物珍品多有残毁,天然温泉无人经营。因又叹洛人无智,引为可耻也。不欢而返,闷坐行辕。晚又不能安睡,决心明日至郑州巡视。”[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143页。]2月5日为旧历除夕,抵达郑州后的蒋介石心情并未好转,他以“愁虑危苦”四字形容其当时心情。他说:“国事家事两俱伤心,反动派甚欲借暴日事件罪余杀余。呜呼!自来忠臣义士,皆不容于当世,吾复何悲哉。”[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152页。]之后,蒋介石又游览开封、新乡等地,但心情始终未得改观。他说:“欲强解忧愁,而终不可解。”[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158页。]
此时,社会各界对十九路军的英勇抗战予以高度的赞扬,并批评与指责军政当局迟迟不派兵增援。2月8日,监察院长于右任等人联名致电蒋介石,要求迅即派兵增援十九路军,并请蒋迅即返京,指挥对日作战。蒋介石复电表示:“弟行止出处,皆惟政府之命是从,决不敢退缩逃罪,亦不敢擅进争名。当国家危亡之时,只求有益于党国,区区个人毁誉成败,岂足容怀。陆空各军皆以补充完妥,外人不测,而必欲责难于个人,亦惟听之而已。”[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162页。]可见,蒋介石对自己没有名分一直耿耿于怀。而面对外界不支援十九路军的批评与指责,蒋介石更是委屈万分,他说:“友人来电,均以不增加援队于上海相责难,乃知反宣传之大,必欲毁灭余历史,使余不得革命也。”[《蒋介石日记》,1932年2月8日。]此时的蒋介石对于自己不能顺利再起的确感到极为苦闷。
2月11日,蒋光鼐、蔡廷锴、张治中等人通电全国,为蒋介石辩护。通电声称:“溯沪案发生以来,蒋公既无职守,又无名义,其对军事事实无责任可言,乃蒋公本其救国护党及爱惜我部属之赤忱,不愿居一切名义,愿以在野之身,不辞劳瘁,共负艰巨。此等公忠体国之至诚,不惟光鼐等全军将士奉为泰斗,亦为我全体国民之救星,复何忍加以诬蔑。”[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1183-186页。]
蒋光鼐等人之通电,非常准确地刻画了蒋介石当时的处境。面对各方通电,汪精卫也终于意识到了蒋介石迟迟不愿返京的原因。当日,汪精卫联合李济深等人致电蒋介石,告以日军大批来援,请其南下徐州共商对策。
12日上午,蒋介石与汪精卫在徐州会谈。在此次会谈中,汪精卫对军事、外交均表悲观,而蒋介石则表示愿意返京协助汪精卫负责处理对日军事、外交。他在日记中说:“上午与季新只谈话,彼以冯李之阴谋为可怪,与外交之艰难为可悲。余以决心为党国牺牲之精神助之,并自愿赴京负责对军事、外交,处理一切,彼甚赞同。余乃于晚间由徐南下。”[《蒋介石日记》,1932年2月12日。]
当日下午,蒋介石、冯玉祥、李济深、朱培德等在徐州召开军事委员会会议,汪精卫亦列席。会议决定,由蒋介石亲自赴京负责处理对日军事外交。会后,蒋介石即刻南下,赴京指挥。13日,蒋介石抵达浦口,何应钦和陈铭枢前来迎接。蒋介石对他们表示:“国家危急至此,汪兆铭意志薄弱,已抱悲观。昨日在徐州会议,余再四观察,支此危局,已无其人,余乃不得不牺牲一切,独肩其重。今日根据环境与敌我内容,主张对于沪事取缓和勿使扩大,以保国家元气,以为他日复誓雪耻之图,但淞沪战事必死力一拼,惟使不扩大,使不可收拾耳。”[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196页。]
值得注意的是,蒋介石在徐州对汪精卫说的是协助他处理军事、外交。而此刻,蒋介石却对何应钦和陈铭枢说自己“独肩其重”。其不甘屈居汪精卫之下的心态表露无遗。客观而言,在处理对日军事外交方面,蒋介石的确要比汪精卫更富有经验。2月18日,日军司令植田谦吉对第十九路军提出最后通牒。面对日军的通牒,汪精卫颇为“惶然”。蒋介石提出:“余主张以双方撤兵以前,不能有任何条件也”,并安慰汪说,日本的通牒“是无足虑,或战或和,我既立于自主之地,随倭寇抉择,我自有以应之,最后之胜利,必属于我。”[《蒋介石日记》,1932年2月18日;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240页。]19日,汪精卫和蒋介石再次就日本通牒进行筹商,蒋介石提出:“余主张一面对倭寇提抗议,一面对各国亦提议,以国际公约为据,对中国不平等条约以倭寇行动为例,应宣告废弃。”汪精卫表示同意。[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241-242页。]20日,蒋介石在励志社与各委员讨论对日军事,众人商讨5小时之久尚无结果。蒋介石对与会者的表现至为不满,他说:“上、下午皆在励志社与各委员讨论对倭事,群疑满腹,众难塞胸,瞠目相观,无人敢下断语。而无聊书生之谈,则仍不脱庚子年拳匪之思想,会谈五小时,仍无结果。今日会议亡国之象十足矣。余心之隐痛,何可言喻。余不出任海陆空军总司令,何能与暴日抗战,决以个人名义密问英美对于中国作长期抵抗之态度如何。”[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255-256页。]
可见,面对日军侵略的扩大,军政当局内部不仅意见不一,而且无人敢真正负责。淞沪抗战至此,迫切需要蒋介石由幕后走向前台。当日下午,蒋介石召见何应钦,商定军政部移驻洛阳,军事指挥由蒋介石亲自负责。何应钦自能理会蒋介石的心思,随即致电蒋光鼐、蔡廷锴、张治中等人,告以“应钦因军政部移洛,诸事待理,准马日午后首途前往,此间一切由介公委员主持办理。”[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258页。]对此,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国事至此,赴京则尚有挽救之望,而个人之毁誉成败不顾也。”[《蒋介石日记》,1932年2月20日。]其实,蒋介石在一·二八淞沪抗战期间要出任陆海空军总司令或者军事委员会委员长,重掌军权,并非难事,但他一方面顾忌反蒋派的反应,另一方面自视甚高,不愿由自己提出。然而,日军在上海军事侵略的扩大,终于促使蒋介石由幕后走向了前台。
四、蒋介石重掌军政大权
在一·二八淞沪抗战后期,蒋介石由幕后走到了前台,在南京主持对日军事与外交,强力推行“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对日政策,极力避免战争的扩大与持久,谋求与日直接交涉,而汪精卫则在洛阳召集国民党四届二中全会,与党内各派系共商救国大计,蒋汪合作得以进一步的发展。
对于蒋汪合作推行的对日政策,胡汉民、孙科等人一面予以激烈的抨击,一面又极力地挑拨和分化蒋汪关系。对此,朱培德于2月15日致电蒋介石,力劝蒋汪团结合作,应付国难。他说:“外患如此严重,而国内情形又如此复杂,未来之困难尤多,当此吃紧关头,汪先生同在一处协商,则馋夫无隙,蜚议自少。”[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213页。]
尚未完全复出的蒋介石对于蒋汪合作的重要性自然非常清楚,没有汪精卫的支持,蒋介石要在胡汉民、孙科等人的反对下复出并非易事。因此,蒋介石多次对汪精卫表示“只要我内部团结一致,对日外交,无论和战皆有办法也。”[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312页。]汪精卫同样也很清楚,一·二八淞沪抗战离不开蒋介石的领导,而自己地位的巩固更是离不开蒋介石的支持,蒋汪合作才是双赢局面。为此,汪精卫要何应钦转告蒋介石,希望蒋介石遇事能多与汪商量。3月6日,何应钦致电蒋介石,声称:“昨夜兆铭云:孙科等以我不继续倒蒋,一意共赴国难,谋本党之精诚团结,则我亦在彼辈排出之列,吾人今后只有不顾一切努力去做。职意请钧座多与兆铭商议,以应付难关。”[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360页。]
蒋介石接电后,深有感触。他说:“昔者廉颇蔺相如结好得御外侮,以保赵国。陈平周勃交欢,得弭内乱,以安汉室。余于兆铭固愿与之精诚合作,以共赴国难也。殊未知兆铭果有始终否耳。”之后,蒋介石复电何应钦,表示“微辰电悉,兄意正与中同,非此实不易救国也。”[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360-361页。]在此,蒋介石将他与汪精卫比喻成廉颇与蔺相如,说明蒋汪合作在蒋介石心目中占据重要的地位。
既然蒋汪合作对于双方均非常重要,蒋介石的复出也就顺理成章了。3月6日,在国民党四届二中全会上,经汪精卫等人的提议,会议对军事委员会组织法进行了修订,增设了委员长一职,并提名蒋介石担任委员长。[周美华编辑《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363页。]7日,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中央党部、国民政府电令,特任蒋介石为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希速就职,以济国难。”然而,面对唾手可得之军权,蒋介石却复电推辞。[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367-368页。]蒋介石之所以推辞委员长职,除了矫情之外,主要是因为外界还在批评他不积极援助上海守军,而反蒋派的攻讦更是猛烈,加上他已实际掌握了军事大权,也就不急于一时就职。为了消除蒋介石的顾虑,汪精卫于3月10日亲自赴京劝蒋介石就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之职,但蒋介石仍表示个人名位不足虑。[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383页。]13日,汪精卫又联合朱培德、宋子文共同催促蒋介石尽快就职。经汪精卫等人的再三劝说,蒋介石最终决定就职。对此,蒋介石在日记中说:“下午,与朱、汪、宋详商,决就委员长事。”[《蒋介石日记》,1932年3月13日。] 3月18日,蒋介石正式就职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和参谋本部总参谋长。至此,蒋介石在汪精卫的支持下正式复出。
蒋介石的复出意味着蒋汪互相借重,共同重返中枢的目标已经实现。刚刚就职的蒋介石踌躇满志,决心对内精诚团结,专注军事外交,以实现其救国之目的。3月19日,他说:“今既决然就职,若不发奋自强,埋头苦干,何以救国,何以成业。从今日起,余决恢复往昔之课程,专务于空军之发展,陆军之整理,军械之选造,以及外交之研究,而对内则注重精诚,以图团结。至于成败则听之于天,毁誉更不足措意也。”[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457页。]
然而,蒋介石与汪精卫两人性格各异,加上蒋介石敏感多疑,他对汪精卫始终未能予以完全的信任,从而使蒋汪合作又充满了曲折。早在1931年11月,蒋介石就曾与干部讨论汪精卫的合作诚意,当时吴稚晖认为汪精卫“毫无诚意,徒为金蟾脱壳之计”,陈铭枢则认为汪“必有诚意”,而蒋介石则认为他们两人都过于偏激,“过与不及皆错误也。”[《蒋介石日记》,1931年11月20日。]可见,蒋介石从一开始对汪精卫也并非完全信任。3月13日,当汪精卫再次劝蒋介石出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时,蒋还怀疑汪精卫有可能不愿意他就职。他说:“观汪意或不甚愿也。”[《蒋介石日记》,1932年3月13日。]3月14日,汪精卫、李济深、陈铭枢赴昆山慰劳上海抗战军队,蒋介石又怀疑汪精卫是在拉拢陈铭枢,插手军队。他说:“今晚汪、李、陈等赴昆山慰劳将士,以示其粤方团结之意,是诚可笑也。粤人排外,焉能成事?”[《蒋介石日记》,1932年3月14日。]可以说,蒋介石虽然认识到蒋汪合作的重要性,但他对汪精卫却始终抱有成见。
对于蒋汪合作中存在的问题,陈公博曾有比较深刻的分析。他说:“汪蒋之无法合作,实在有种种原因,他们两个人的个性本来就不同,一个爱说话,一个爱缄默。一个感应很快,一个城府很深。两个人虽然共负大责,而蒋先生对于一切机密都不愿竭诚讨论。……蒋先生出身是军人,对于名位很是看重,他不但要做实际的领袖,还要做名义的领袖,一天没有达到登其大宝的愿望,他到底不甘心。”[陈公博:《苦笑录》,东方出版社,2004年,第209-210页。]困扰蒋汪合作的原因固然很多,但蒋介石强烈的领袖欲,以及其对汪精卫的不信任则是重要原因。
雄心壮志的蒋介石对内虽然表示要注重精诚团结,但他同时又认为汪精卫不堪大任,只有他自己才能担负救国重任。3月29日,蒋介石这种心态表露无遗。他说:“外交尚无进步,以日本故意延宕,以待我国内之变乱也。我个人之对策只有团结内部,动以精诚,使离者合,叛者服,猜疑者觉,以期一致对外而已。然此责任兆铭(汪精卫)非所能负。孟子有言,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哉。余之不能不独肩其重。”[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3册,第506页。]4月1日,蒋介石考虑政局,认为一·二八淞沪抗战结束以后,自己可以有三种选择:其一,“开诚公布广揽贤才,信用旧人,调和嫌怨”;其二,“欲引退高蹈,放弃军政大权,托付汪兆铭,以免国内增多纠纷”;其三,“独当大事,事事亲办,不顾疑忌,放手做”。经过反复权衡,蒋介石决心“耐苦奋斗不再游移矣。”他说:“昔者许由巢父引身高蹈,以救国救民已有尧也,今则兆铭不能任此,余实不能卸其责也。”[吴淑凤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第14册,第4-5页。]可见,蒋介石认为汪精卫不能担当大任,自己必须出而负责,蒋汪合作只能是“蒋为主汪为辅”。
五、结 论
一·二八淞沪抗战前,国民党内部正处于内争之中,以胡汉民、孙科、陈济棠等为首的粤方联合汪精卫逼蒋下野,而蒋介石为了化解粤方的攻击,则极力地拉拢汪精卫,分化汪精卫与粤方的同盟关系。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蒋介石不惜极力推崇汪精卫,主张由汪精卫主持中央大计。在蒋介石的拉拢和推崇下,汪精卫最终与粤方分道扬镳,与蒋介石在杭州烟霞洞达成蒋汪合作,共同复出的协议。之后,蒋介石和汪精卫联合否决孙科政府的对日绝交方案,提出“预备交涉,积极抵抗”对日政策,为南京国民政府在一·二八淞沪抗战初期提供了指导原则。在一·二八淞沪抗战初期,蒋介石尚未完全复出,对日军事和外交分别由何应钦、朱培德和汪精卫负责,蒋介石则不得不隐藏于幕后,蒋汪合作处于“汪为主蒋为辅”的阶段。然而,汪精卫主持的对日外交毫无进展,日军又派兵增援,中日双方在上海的冲突日渐扩大。为了应对这一被动的局面,蒋介石在徐州会议之后亲自负责对日军事和外交,逐渐由幕后走向了前台。在一·二八淞沪抗战后期,蒋介石将“预备交涉,积极抵抗”对日政策转变为“一面抵抗一面交涉”,在防止中日冲突扩大的同时,强调对日妥协,为上海停战奠定基础。与此同时,蒋介石在汪精卫的支持下出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重掌军权。蒋汪合作也逐渐由最初的“汪为主蒋为辅”逐渐演变成“蒋为主汪为辅”。
责任编辑:张波 最后更新:2017-05-23 09: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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