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唯一得到青天白日勋章的士兵
2017-06-15 16:01:47 来源：金陵春秋 作者：霍安治 点击： 复制链接
作者|霍安治，1976年出生于台北市，中央大学毕业。经商多年，著有《国军名将张灵甫》《钢铁抗战 中国野战炮兵史》等书，并于凤凰周刊、同舟共进杂志、兵器杂志等发表多篇文章。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
1938年11月7日，第58师战防炮连中士安德成与炮手张纶林奉颁青天白日勋章。他们是史上唯一得到青天白日勋章的士官与士兵。这两枚最高勋章里，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英雄连队，与一段被遗忘的抗战血史。
《国民政府公报》刊载的安德成与张纶林奉颁青天白日动章令
在武汉会战时，日军后勤依靠长江。但第11军兵力不足，无法占领长江两岸全线。若能将炮兵大胆推进到长江边，就能重击日军补给线。1938年7月，蒋介石下令在位于今日芜湖与池州境内的长江南岸部署游动炮兵，集中大小火炮约50门封锁长江。日军战史记载，部署在毛山(位于繁昌县境)至安庆间的游动炮兵，重创了长江航运：“为了汉口进攻作战，日本陆军动员了几近十个师团之大兵力。为运输数量庞大之兵员及粮食、弹药等军需物资，船团艇艇在长江上之航行日趋频繁。然而，毛山~安庆间航线之江岸上仍有残存之中国军阵地，致航行中之日本军用船屡遭其炮击而损失不断。”
为了保卫运输线，日军中国方面舰队进行“M作战”，动用13艘驱逐舰护航，与中国炮兵正面激战。但是中国炮兵的精确火力却打灭了日本海军的傲气。日军战后总结《支那事变主要作战研究》对中国炮兵称誉倍致：“射击活泼而隐匿，每回之射弹20乃至100发，弹着良好。”
海战是浩瀚大海上射击敌舰的对决，海军炮术特重精确度。“弹着良好”的评价出自海军，份量非比寻常。为了躲避中国炮兵，日军船团改在夜间航行，却赫然发现中国炮兵“夜间不但隐匿，竟然同样弹着良好。”
驱逐舰的正面炮战虽然打不过中国炮兵，但日军却有压倒性的空中优势。中国方面舰队以神威、能登吕与香九丸等三艘水上机母舰组成的第3航空战队全力支援M作战，36架九四式水侦机与九五式水侦机的空中打击精准而迅速。九四式航程长远，可以在芜湖与安庆间来回巡逻五次不降落;轻便高速的九五式虽然只能装载30公斤小炸弹，却能在发现敌情的第一时间火速赶到，发动对地打击。若有不足，M作战另有第2联合航空队百余架各式战机支援，随时能炸平任何风吹草动之处。
北京军博陈列的麦德森20毫米机炮
然而，中国炮兵不顾空袭，奋战不懈，慷慨壮史惊动了蒋介石。“国史馆”的档案显示蒋介石亲自关切长江炮战，镇守皖南前线的第23集团军总司令唐式遵与第21军代军长陈万仞几乎每天向委员长直接报告炮兵战况。在现存数十份战报中，一个战炮连的战绩脱颖而出。长江炮战的冠军，竟是不起眼的20毫米麦德森机炮。
此炮为高架炮架，第58师战防炮连所用的麦德森机炮应使用步兵卧射用的低姿反战车炮架
麦德森(Madsen)20毫米机炮是丹麦工业集团(Dansk Industri Syndikat)的精典反坦克枪。中国在1938年购入，少数精锐部队优先装备，包括第74军的第58师。新成立的第58师战防炮连由赵子仲连长指挥，在兰封会战初试啼声，痛歼日军的机械化战斗群今田支队。时任第51师第305团团长的张灵甫曾专程到第58师考察麦德森。豫东撤退后，第74军急开九江，血战万家岭，第58师战防炮连则被调到贵池县乌沙硖镇(今乌沙镇)，加入封锁长江的游动炮兵群。
麦德森机炮是步兵重兵器，不够资格定位为火炮。20毫米穿甲弹的侵彻力有限，只能以连续射击扩大破坏力，但麦德森以鼓型弹箧进弹，对同一点最多只能连续射击15发炮弹。日军用于长江的轮船大多是由各汽船公司征调的海轮，以20毫米机炮射击大海轮，只能毁坏铝制或木制的上层轻结构，不可能射穿舰身钢板。然而，乌沙硖镇的李阳河至新河口间的射击阵地却是个绝妙位置，长江在此90度大转折，江中船只暴露在射击火力下的时间大幅增长，赵子仲连长就能创造奇迹。
1938年日军拍摄的马当段长江江面
8月12日，赵子仲连旗开得胜，以52发炮弹连续击伤三艘日舰。但猛烈的炮火曝露了火炮阵地，水侦机立即赶到现场，发动对地打击。幸好赵连长经验丰富，在短促的集火射击之后迅速拆炮，变换阵地，让赶来的日机扑了个空：“敌运九艘上驶，经李阳河、新河口时，被我赵连防御战车炮袭击五十二发，命中多弹，击毁其三艘。一洞穿烟囱，一毁其无线电台，一重伤船身，此被伤敌舰三艘即移北岸修理，余舰当向我炮兵阵地还击。同时敌机亦来轰炸，幸我炮兵于发射后将炮分开蔽敌，故无损失。”
首战得胜，赵子仲在李阳河越打越稳。8月16日，九艘日军货船溯江上行，“过乌沙夹时又被我防御战车炮连击八十六发，命中四十一发，其运舰一艘烟囱被击坏起火，兵舰一艘头尾均受伤。”，稍后六艘货船顺江下行，“经乌沙夹时亦被我防御战车炮射击22发，击伤二运舰。”21日下午，“发炮百七十余发，命中四十九发，击伤敌军输舰四艘，内两艘重伤，一中弹卅余发，起火倾侧，有欲沉之势。一起火均被敌舰拖救逃去。”。23日，六艘日舰在仰口停泊，赵子仲主动出击：“敌大型运输舰六舰…泊仰口…炮兵赵连长子仲将炮潜移仰口，突向齐射，所带炮弹八十发均射尽，敌拔锚不及，潜伏不敢还射，各舰均命中，一舰摇摇欲况，一舰重伤，余较微。我弹尽停射后，敌始拔锚拖救而逃。”
笔者在芜湖市区拍摄的长江江面，炮兵射击江中船舶时，无法居高临下，视野与图中相同，图中的500吨货船与北岸背景重迭，不经试射难以测定射击距离，由此可知安德成般的首发命中重创日轮，诚为神乎其技。
24日，赵连创下近100%的命中率：“我前江口战炮赵连以炮四门在新河坝对上驶敌舰连续射击九十发，近敌舰距离较近，被命中八十八发，伤敌重运舰一艘，巨型舰中卅四弹，另三舰一中廿二发，一舰中十七发，一舰中十五发，均负重伤亡，以他舰拖至北岸修理约一小时，敌徐上驶，余舰当向我赵连阵地还击百余炮…敌机九架于午刻在李阳河马踏寺新河坝共投十六弹……”
25日，赵连再创高峰，在一天之内击伤3艘军舰、3艘运输舰与3艇汽艇：“本晨六时敌舰下驶十交舨，射十一发，击伤兵舰二艘，一中二发、一中四发。十二时敌大小舰十八艘上驶，射击七十六发，命中六十五发，重伤运输舰三艘、兵舰一艘、汽艇三艘，内一重伤将沉。此时敌之机炮，已将我阵地寻获，相去仅十余步，未曾伤及。炮弹落距炮车处约三步，亦未爆发，仅车轮中枪弹二枚。”
在24日或25日的炮战中，赵连中士安德成“独发射命中敌舰”，轰动全军。
然而，日军战报只记录75毫米以上的炮弹损伤，并不记录20毫米炮弹。以常理推测，20毫米炮弹不可能击穿水密舱的重重钢板，炮兵观测到的破坏，可能是船只上层结构或甲板被急促的曳光弹火束命中起火，或日舰烟囱喷出浓烈黑烟的掩护烟雾。但运输船只要到安庆港，一夜的切焊铆合，就能将小炮弹造成的破损修补复原，所以中日战报差距极大。然而，赵连长越打越猛，终于在26日打出日军无法忽视淡化的奇迹。第21军代军长陈万仞报告道：
“敌运输舰二只兵舰一只，继又运舰一只，由水上飞机三架掩护下驶，经我新河坝五八师炮兵赵子仲连阵地…该连发炮九十四发，命中七十一发，四舰俱伤，内有运输两艘伤势甚重…再新河坝一江心洲巨型商轮一艘，桅颠尚在水面，查亦系敬日赵连所重伤者。昨日赵连重伤舰艇，内汽艇一只，驶近江心洲即沉没。该连最为努力，成绩独优，已令查报出力人员，用凭特叙……”
日军战报证实这两艘受到重创运输舰是下村汽船株氏会社的5655吨海轮“大安丸”，以及川崎汽船株氏会社的2333吨海轮“能代丸”。战报注明重创这两艘大型海轮的炮弹为“机铳弹”。只有最精确稳定的连续集火射击火束，才能造成足以破坏排水量5000余吨大型海轮的破坏力，如此战功堪称战史奇迹。
至于在敬日(24日)击沉、26日仍能见到桅杆的“巨型商轮”，可能是一艘小型机动渔船“兵助丸”，这是日军唯一自承被击沉的船只，也符合20毫米炮弹的威力。
以20毫米机炮射击轮船是大无畏的壮举。日军的侦察机紧密监视船团旁的动静，麦德森机炮只要开炮，立即会引来翻天覆地的对地炸射。有时炮班还来不及拆炮隐蔽，日军的30公斤小炸弹已经在身边炸开。只有最坚定的勇士，才能在弹雨中屹立不摇，心无旁鹜继续射击。在26日的激烈炮战中，日军战机凌空炸射，护航的驱逐舰也同时反击，正操炮射击的炮手张纶林被破片击伤脸部，淌下的腥黏污血朦住双眼。但张纶林并没有停止射击，他擦掉污血，继续猛射。当天晚上，陈万仞军长连夜拍发战报，为张纶林向蒋介石请奖：“敌机舰同时向该炮兵阵地轰击，炮手张纶林破片伤面，迷目拂血续射，已由职办公费内奖该兵五十元，恳请照安德成例从优奖励。”
赵连的惊人战功引起蒋介石注意。8月27日，赵连炮手阎成福在激战中壮烈殉职，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竟亲自向蒋介石呈报请恤，足见蒋介石经常挂念垂询赵连的战斗细节。1938年11月7日，安德成与张纶林奉颁青天白日勋章。这不仅是对两人精湛战技与牺牲精神的肯定，更是委员长对第58师战防炮连的最高奖勉。
赵连继续奋战。27日，“辰时我战车赵连于乌沙夹侧近对下驶敌舰射九十八发，命中四十五发，击伤敌运舰五支。该舰还击十余发，我无损伤。”29日，“战炮赵连对乌沙夹上驶敌舰射击一百廿八发，命中卅八发，分着运舰四支，内一支重伤，用他舰拖之上驶，余均系轻伤。”
战斗激烈，四门麦德森机炮在9月2日已有三门故障待修。但赵子仲连长仍然以最后一门炮坚定奋战。9月10日，赵连“对角港口上驶敌舰射击四十发，命中卅三，伤敌运舰二。”
M作战的原意是以海军独自护航，以免兵力支绌的第11军分兵攻打皖南。但是M作战打了近一个月，却迟迟无法消灭中国炮兵，日军战报记载M作战期间被击伤的船只多达39艘。最终日军放弃了单靠海军护航的计划，抽出两个联队登陆皖南，才暂时阻止中国炮兵的封江作战。可以说，中国炮兵大无畏的战斗精神，战胜了日本海军。
赵子仲连长、安德成中士与张纶林炮手，他们的忠烈事迹已经消逝在历史流砂之中，无法考查。只剩留存于中日档案间的吉光片羽，无声诉说着八十年前一个英雄连队的抗敌壮史。
责任编辑：李时英 最后更新：2017-06-15 16: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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