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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1942年楚雄城里暴发霍乱的访问
2018-04-11 11:29:13  来源: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楚雄彝族自治州委员会网站 作者:王 彬  点击:  复制链接

  据《楚雄市志》(以下简称《志》)(1993年12月第1版)记载,“民国31年(1942年),侵华日军使用细菌武器,疫病沿滇缅公路东下传播。楚雄城乡霍乱流行,死者甚众。有全家相继死亡无人收殓者,惨不忍睹。”“民国29年(1940年)和民国31年(1942年),楚雄县曾两次暴发霍乱大流行,死者数千人。发病急,死亡率高,后一次,仅学桥街就死去300余人,人称‘鬼街’。”

  我记住了这两段文字。我暗下决心,我要拜访这场瘟疫中的幸存者,拜访健在的知情人,让后人知道这场灾难从哪里来,记住这场灾难给人们造成了怎样的痛苦。

  一

  2015年5月31日下午,在楚雄龙江公园江心楼下的迴廊,巧遇李光宗先生,他正在和两位京剧票友唱戏。李光宗拉得一手好京胡,我有时也和他们一起唱戏,知道他是老楚雄人,赶紧拜访他。

  王彬:李老师你好,耽搁你一下。今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的日子,全国都在纪念抗战胜利,缅怀抗日英雄。我想了解1942年楚雄城里发生霍乱的事,你咯认得?如果认得,请你讲讲。

  李光宗:我家祖居楚雄城外邱家园,就是现在的桃源湖附近,铜牛雕塑西侧,有一个公交车站的旁边。现在住在东门街,就是中大街。我是1944年出生的。我大爹名叫邱文光,他是我父亲的大姐——我姑妈的上门姑爷。我大妈,也就是我姑妈,名叫邱文凤。听我家老人说,大爹大妈的大儿子名叫邱如元,在日本鬼子打中国的细菌战中,传染上霍乱症,不有得钱医,病死了。我这个哥哥葬在现在的楚雄州农校附近,一个叫大路口、又叫小下坡的地方,那点是邱家的祖坟。后来因市政建设,迁葬在楚(雄)双(柏)公路距楚雄城大约13公里处。

  我这个哥哥还算命好的了,虽说是得霍乱症不在掉,总得进了祖坟。有些连棺材都有不起,拿草包包随便哪点就埋掉了。

  王彬:那场瘟疫夺去了一条宝贵的生命,他的亡魂和祖先在一起,这就算是命好?那场瘟疫是咋个来的?1942年,在日寇的铁蹄下,中国人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李光宗:一个国家都被侵略了,一个人的命自己又咋个掌握得了!

  王彬:李老师,你咯还认识这场霍乱的别的受害人,或者知情人?我想请你介绍我认识他们。

  李光宗:明天两点前后,你在桃源湖等我,我给你找几个知情人来讲给你听听。

  二

  6月1日下午,桃源湖广场,彝族建筑风格的青棚式木廊下。大约两点,李光宗来了,他请来了陈永茂老人。

  王彬:陈老先生,谢谢您能来。抗日战争中的1942年,楚雄城头(城里。笔者注)发生了霍乱病,死了好些(不少。笔者注)人。听李老师说您还记得那场霍乱的事,请您说说。

  陈永茂:我今年88岁,是楚雄市鹿城镇罗家队的人。

  李光宗:罗家队在团结路,那一带就是解放前的东门外。

  陈永茂:那年日本飞机炸保山,放细菌弹,“烂病”(霍乱。笔者注)就惹来了。死了多少人,一条街上一天抬几口棺材,城门洞头抬棺材的人忙不赢啊。

  李光宗:东门街尾路口附近就是东城门。

  陈永茂:有几天嚜,一天不下10口棺材。有的人家,人病死了,丧事都无人料理,磕头上服地请人抬出去。

  不有得办法了,家家门头上挂观音掌;家家的大人在手上沾满白泥巴,把白手印按在门头上,想用这种办法把“烂病”挡在门外头,不给它进来。咋个挡得住?我家我爹我妈还有我,三个都得了霍乱病,病翻掉睡着,三亲六戚都不敢来瞧(照看。笔者注),只有我舅舅来瞧,来请草太医,找草药。事后还有个亲戚说我舅舅,“你咋会敢去瞧,惹病掉咋个整?”

  我家三个,上吐下泻,鼻子出血,发高烧。我妈鼻子淌血一天一夜,又发高烧,人都昏了。开头嚜拿棉花塞在鼻子头止血,句气又透不通,忍不住了,又挨棉花拽出来。一拽,那种血砣砣、血条子,拽出来一尺长。(老人说着,伸出双手比划着大约一尺的长度)

  我爹扎挣地去耶稣堂(据《志》载,此耶稣堂即楚雄滇中伯利特福音堂,为基督教堂。笔者注)求晏先生(据《志》载“楚雄民国时期西医诊所统计表”称,福音堂西药房医生名晏光普。笔者注),晏先生来挨我爹我妈每人打了一针盘尼西林,价格是那阵的花钱8块5角一针。后头嚜有不起钱,就不有打了,去找东门街的草太医张义(音)抓草药来吃。张医生忙得不可开交,他家几天都不起火煮饭,去哪家瞧病就在哪家高低吃点。

  王彬:当时的政府和卫生部门给有出面管管?

  陈永茂:伪政府管什么啦,他管个屁,不有得人管。我家嚜,老牛屎都吃了多少呀,听说是牛屎医霍乱病,不有得药嚜就吃老牛屎。到处去找牛屎,要黑牛屙的,才屙出来的黑牛的屎,赶紧捧回来,拿开水烫化掉,澄清掉吃。有些人嚜去陈家槽子,就是现今的楚雄市自来水厂那些上找,到处找。

  大象屎也吃过。老辈子的人说大象屎做得药的。有一年东门城门洞有大象过路,好些人尾着去接象屎。霍乱病那年,家头收着的象屎都吃完了。

  有的人家人手单薄,家头又有病人,死了人请人抬去埋,连跟着去望望的人都不有得,最后连埋在哪点都认不得。帮忙的人嚜哪点埋得下去就埋在哪点了,乱了。东门外甘家园有一个女的,她小我两岁,她叫徐某某(为了不让这位女士的情感再次受到伤害,模糊她的姓名。笔者注),她爹病死后无人抬,请人料理,最后连葬在哪点都认不得。给可怜?

  好在四川会馆还行点善事,会馆出钱买了义地。

  王彬:义地在哪点?

  陈永茂:在如今的师院新校区那些上(那一带。笔者注)。会馆还有施棺会,他们救济穷人,因霍乱病人不在掉的人家,去会馆请求,四川会馆会施舍棺木,让死者葬在义地

  王彬:四川会馆行善是专门为了这场霍乱病吗?

  陈永茂:霍乱病以前四川会馆就做善事的。有的人家挨病亡人装殓后,无钱请人安埋,停在会馆寄柩所的停灵堂寄着,等到哪天有钱哪天去抬(出殡。笔者注)。听说有的棺材板都停散了,拿篾箍着。

  王彬:寄柩所在哪点?

  陈永茂:在如今的西山脚,州法院隔壁,挨(和。笔者注)州公安局一平排(房子坐向相同,是同一排房子。笔者注)。

  不说了。就是这些了。我要去玩去了。

  王彬:陈大爹,你悠悠地走,你多保重。多谢你了!

  (王彬的感慨:老人拎着小巧的折叠式凳子走了。望着老人的背影,我不知道,楚雄城乡还有多少那场霍乱的幸存者?他们在哪里?他们生活得怎样?)

  王彬:李老师,当年得病的、不在掉的人很多,知情的人却越来越少,再不访问,就来不及了!

  李光宗:信义街有一个姓车的老人,90多岁了,他也认得那场霍乱的事,小王你去找他,再问问。

  王彬:李老师,辛苦你,一起去。

  (王彬的感慨:终于找到了车老的孙子媳妇开的铺子,得知耄耋之年的车老先生不慎跌伤,不便打扰,只好遗憾地离开。真希望有更多的人关注这场瘟疫给楚雄人民造成的伤害,铭记历史,缅怀先烈,珍爱和平,开创未来。)

  三

  6月2日早上8点半,我和姚运兰女士如约在龙江公园江心楼下见面。

  王彬:姚姐姐你早,二胡都背着来了。

  姚运兰:今早上要练新歌,挨你说说我就要过去了。

  王彬:谢谢你。听你说过你的老父亲在1942年那场霍乱中去世,你的三个哥哥被抓去当兵,抗日战争中你们家遭受了很多苦难。请你讲讲详细的情况。

  姚运兰:我老家是东门街的,现在住在东兴路向阳小区。我是楚雄市修配厂退休的电工,我会修电机。我出生于1942年冬天,听我妈说是大年初三,也记不准,今年72岁。我出生前,我爹打铁,我妈织布、做衣线,就是丝线,还打棉线。我爹还在世时,我大哥姚运昌、二哥姚运兴就着国民党抓去当兵去了。原本我大哥在楚雄城头读着中学,抓去当兵,家头的人只认得他战死在松山战役。我想着他年龄大概24、25岁。当时的政府给过两年的抚恤金,后头就一分都不有给过了。二哥在滇西抗战,说是受了伤,不有得路费回来,流落到了越南,在越南安家了。1959年左右回来过一回,后来音信就断了。我还有个老五哥,1944年14岁抓去当兵,一去就音信全无。

  我妈说,她48岁生我,我爹不在掉时,我才有半个月。我爹咋会不在掉?就是日本飞机炸保山,撒细菌弹,那些去打仗的兵染上了霍乱病,伤兵一路下来,挨“烂病”传到我们这些上。东门街我家有个亲戚,姓丁,媳妇得霍乱死掉,那早辰我爹去帮忙,晌午回来我爹就不行了,又吐又拉肚子,药都忙不赢吃,也认不得是什么病、要吃什么药,人就不在了。那天,东门街就死了18个人,棺材都卖绝掉。我父亲过世后,我妈领着我和几个七大八小的娃娃,断了生活来源,原本就穷的日子更难过了。我三哥和几个姐姐学着在织布机上“倒位子”,学织布;学着做衣线、打棉线,相帮我妈挣钱度日,那种日子之难过,不消说了,说着心酸。

  小姑英(在如今的东兴路。笔者注)那点有一个美国人开的药房,有不起钱的人去那点领药,每个人发两小包白粉粉药,是什么药认不得,说是吃了那种药不会传染上霍乱病。

  这些都是我妈款(说。笔者注)给我听的。我妈1993年过世,99岁。我妈最可怜了,到死都见不着我二哥一眼,连他的音信都认不得。我五哥也死活不知。

  我认得的就是这些了。民乐团那边人也来齐了,我要练乐去了。

  王彬:姚大姐,你的母亲是99岁的老寿星,如果把人世间的苦难分分类,劳累的贫穷的饥荒的疾病的屈辱的丧夫失子的,最残忍的战争的,你母亲都经历了承受了。好在她也在新中国生活了44年,也和你们兄妹几个过了一些欢乐日子。

  姚运兰:是的。现在要好好的活,好好的乐。

  (王彬手记:写到这里又搁置数日。7月7号早晨,我再次走进州图书馆,想去《志》中找到姚运昌的名字。《志》载有“抗日战争期间楚雄籍阵亡将士英名录”,从821页至830页共293个英名,我一个一个地找。直到最后一页了,没有,我的心一下子高吊起来:是我的信息有错?还是记载遗漏?再找。找到了!最后一页倒数第五个名字赫然入目:姓名,姚运昌;级别,少尉;部队番号,新88师112团机8连;年龄,23岁。牺牲年月,1943,8;牺牲地点,缅甸。

  几天以后,我把这个信息写在纸上递给姚运兰,告诉了她。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愿英灵安息,愿生者安慰。)

  四

  《志》载:“民国34年(1945年)8月,日本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日战争胜利结束。消息传到时,鹿城鞭炮齐鸣,一片欢腾。……”

  毛泽东同志曾自豪地说:我们中华民族有同自己的敌人血战到底的气概。中华民族抱定了血战到底、抗战到底的信念,以牺牲3500万人的代价,打败了日本侵略者,取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楚雄人民也牺牲了293位英雄儿女,还承受了因日本侵略者使用细菌武器而死去数千人的苦难与屈辱。

  饱受战争之苦的中国人民,更能深刻理解和平的可贵。纪念抗战胜利,弘扬抗战精神,实现每个人心中的美好梦想,建设美好生活。

  (作者单位:牟定县文体广电旅游局)

责任编辑:王广建 最后更新:2018-04-11 11:3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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