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奶奶的一次智斗
2014-09-15 13:28:38  来源：保定日报  点击：  复制链接

　　□张响涛

　　1941年初春，我不满九岁。一天，天刚蒙蒙亮，突然听到“砰砰”两声枪响，把我从梦中惊醒，然后听到我叔叔高喊：“鬼子来了，鬼子进村了，乡亲们快隐蔽！”叔叔是一位持枪的民兵（当时叫游击组），他刚一出门就发现鬼子包围了村子，不顾个人安危，首先对鬼子开了两枪，然后再把乡亲们喊醒。

　　在日本鬼子最猖狂的日子里，我们从不脱衣睡觉，随时准备钻地洞。我们跑出屋门一看，叔叔还隐蔽在一堵土墙下，他的枪仍架在土墙头上，对敌人射击着。紧接着就响起日本鬼子的“三八大盖”的还击声，是对着叔叔打过来的，我们替叔叔揪着心。这时，我叔叔的枪再也打不响了，我们估计他的枪出了毛病，因为是土造的，远不如日本鬼子的“三八大盖”质量好。我们眼盯着叔叔拎起大枪跑进了一条胡同，是奔民兵队部去的，那里有比家里更好的地洞，我们才放下心来。

　　我们全家因为担心叔叔的安危，还在屋门口的台阶上呆愣着。奶奶着急了，她催促我们快钻洞，我拉着奶奶同我们一起钻洞，她说：“奶奶是个大老婆子，别担心我。”我家的地洞口就在东墙根下，地洞延伸到墙外。她掀开洞口，把我父母、婶子、我和弟弟一个一个推进地洞里，然后盖上旧盖帘，撒上几把烂柴禾。洞内一片漆黑，我们的洞口紧挨着鸡窝，听奶奶拉开堵鸡窝的几块砖，把鸡们撒了出来，因为她担心日本鬼子把鸡抓走，所以也给鸡们放了生路。从地下听地上的声音非常清楚，奶奶刚离开洞口和鸡窝，就听到日本鬼子进到院里的咯噔咯噔的皮鞋声，一阵哇哇乱叫。一个翻译说：“老太婆，太君问你，你家的年轻人哪里去了？”奶奶说：“都下地干活去了。”一个鬼子又哇啦一句，翻译又说：“太君说你撒谎，哪有这么早下地的？”奶奶说：“庄稼人干活就是要起早贪黑。”日本鬼子一看对奶奶问不出个究竟，就进了屋里。我们从洞内听到一阵叮当乱响，那是翻箱倒柜的声音。翻译官回到院里，又问奶奶：“老太婆，你家的粮食藏到哪里了，不交出粮食，太君可饶不了你。”奶奶说：“去年先旱后涝，年景不好，没打多少粮食，一个冬天就把粮食吃没了，现在就剩坛子里那点高粱面了，你们不嫌少就兜走吧。”别看我奶奶是个家庭妇女，当年也是个走南闯北的人，年轻时就拉扯我父亲哥仨个到很远的地方讨饭，挨过老财的白眼，挨过地主的狗咬，多么恶毒的人没见识过，因而也就练出了大祸临头心不慌和随机应变的应对能力，面对敌人的逼问对答如流。

　　我们在洞内听到鬼子用枪把屋里屋外到处乱蹾，这是在搜寻我家埋在地下的粮食。如果把我家的粮食搜走，正是青黄不接的春天，就得把我们全家饿死。幸亏我家的粮缸埋在了石磨房的墙角里，上面蒙上了一层牛粪，才没被他们搜出来。这时，鬼子又看到我家的几只老母鸡正在东墙根下觅食，看样子他们要去抓鸡，奶奶觉得情况不妙，损失几只鸡是小事，如果发现了洞口，她的儿孙们就没命了。奶奶急中生智，抓起一棵秫秸投过去，鸡们一阵乱飞，因土墙太低，鸡们都飞到墙外去了。鬼子们非常气恼，既抓不到年轻人，也搜不到粮食，连几只鸡都让奶奶轰跑了，野蛮成性的日本鬼子抡起枪托对奶奶一阵乱砸。开始我们听到奶奶疼痛的唉呀声，后来听到她的哼哼声，最后什么声也没有了，我们以为奶奶被打死了。枪托打在奶奶的身上，却疼在我们的心上，我们真想出去与鬼子拼个死活。但我们又想起奶奶的再三叮嘱：“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就是把我打死了，也不许你们出来，你们不听我的话，就是最大的不孝！”我们在洞内饱含热泪，强忍心痛，撕心裂肺地听着鬼子对奶奶的毒打。过了一会儿，听到鬼子远去的皮鞋声，又听到奶奶的呻吟声，用微弱的声音告诉我们：“我没有死。你们千万别出来，鬼子还没走远哩。”奶奶是一位很坚强的人，然后又听到她缓慢蹭地的爬动声，一定是被鬼子打得站不起来了，听声音是爬到屋里去了。

　　我们洞里有个气眼，从气眼里射进一缕阳光，根据阳光判断，现在的时间也就是刚刚过午，街上像是有了一点人走动的声响。这时又听奶奶从屋里爬出来，爬到洞口，给我们掀开盖帘，说：“鬼子走了，你们出来吧。”我们从洞里钻出来，看到奶奶用一把灶膛里的草木灰捂着头上的伤口，我们都哭起来。这时我叔叔也回到家，他和父亲把奶奶抬到屋里的炕上，又用新草木灰捺在奶奶的伤口上。在那个年月，农村根本就没有药，只能用草木灰代替外伤药。奶奶的生命力很强，七十多岁的奶奶竟然战胜了死神，过了些日子，她的创伤完全愈合了。

　　奶奶的一生是在多灾多难的旧中国度过的，她常说的一句话是：“我这辈子能过上一天太平日子就满足了。”这一天她终于盼来了，她看到了新中国的诞生。

　　1953年我从千里之外的工作单位回家探亲，奶奶已是年近九十岁高龄的老人，但耳不聋，眼不花，生活完全能自理，我很高兴。我给奶奶买了二斤白糖和10万元（旧币）零花钱。奶奶高兴得合不拢嘴，她说：“没想到能沾上我大孙子的光，托共产党的福，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当时的10万元可以买四五百个鸡蛋或二十多斤猪肉，她哪享过这么大的福啊！

　　休完探亲假我按时返回了工作岗位。半月后接到父母一封信，说我离家后的第三天奶奶栽了个跤便去世了。信中还说，我给她的10万块钱一分未花，白糖只吃了几口。这封信对我就像是五雷轰顶，悲痛万分。我对奶奶的去世有两个遗憾：一是奶奶对我们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家庭奉献了一生，现在我有条件对她尽孝心了，她却辞世了；二是在当时的条件下，邮路和交通没有现在这么便捷，没有送她上路，深感愧疚。古人说，“忠孝不能两全”，我只好化悲痛为力量，努力工作，报答奶奶的在天之灵。

责任编辑：李祖琨 最后更新：2014-09-15 13:3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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