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老兵肖世荣的战争回忆（图）
2014-10-16 09:31:20 来源：天津日报·人物访谈 点击： 复制链接
文\石孝义
对于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发生的抗击日本侵略者的那场血与火，生与死的战争，当代的许多人已经只能是通过各种媒体和教科书去感知了，真正经历过那场战争绞杀的幸存者们，在历史的沉淀中早已所剩寥寥。
肖世荣即是这寥寥的幸存者之一，他1925年出生在东丽区无瑕街的老袁村，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农民，今年他已是90高龄的老人了！
1943年，如果是太平盛世的话，肖世荣也许注定就将是一个耕耘在田间的农民了，因为从谈话中，可以让人深切地感受到他对土地的那份挚爱。然而命运恰恰在那一年，将肖世荣的生活改变了。这年，因为一场特大的雹灾将肖家水稻地砸了个颗粒无收，因为赊欠下驻军粮城机米场日军的化肥、种子钱无法偿还，肖世荣一家怕嗜杀成性的鬼子上门征讨，所以收拾了东西一口气便跑到了宁河南涧沽的温家圈，投靠了那里的本家亲戚.
这天夜里，和一个长工挤在一起睡得正酣的肖世荣，忽然感觉有人进了屋，随后便是一杆冷冰冰的枪口顶在了他的胸前。两个穿着土布军装的人将他和那个长工喊了起来，问他们 是做什么的？长工说是扛活的，肖世荣也说自己来这里是打工的。那两个人打量了一下，肖世荣说：“别给地主干了，和我们走吧！”第二天一早，肖世荣将这件事告诉了父母及村里的一些亲戚，亲戚告诉他，那些人是从北边玉田县过来的共产党八路军。肖世荣提到那两个八路军干部要他去参军，大家都特别支持，甚至村里的几个富绅也跑来动员他，因为平时他们受日本人的欺压也不轻。就这样，肖世荣在第二天的夜里便和那两个八路军战士上路了。世隔多年之后，肖世荣才打听出来，那晚带他参军的那两个人的名字叫孙英、焦明振！
经过几天的跋涉，他们到了宝坻县的老庄子一带，那两名干部把他交给了武宝宁联合县4区区长薄银便离开了。从此，肖世荣便当起了薄银的通讯员。到宝坻时，已是十月上秋的天气了。他们每天的工作便是晚上开会、白天隐蔽。直到如今回忆起那段日子，肖世荣仍旧刻骨铭心，他说：“每天我们的工作便是在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去各村开展工作，进行抗日动员，宣传党的政策。晚上9点之后开始回村找个地方睡觉，睡到夜里2点，正是最香甜的时候，还得爬起来转移到村外的壕沟或坟坑子里接着睡。”说到这儿，老人抹把脸，“每天如此，好在宝坻大都是沙土地，地是干的。可这个罪也难受啊！而且连棉被都没有，就那么一躺就是一觉。夜里如果听到鬼子来讨伐了，还得立即爬起来转移！”
十七八岁的年纪，在如今本应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可肖世荣已经在烽火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尽管如此，这种没黑带白的日子还是将肖世荣折腾得够呛。一天区小队开到了肖世荣他们驻守的村子。肖世荣看到一个个战士肩上都背着武器，那威武的样子，一下子吸引了肖世荣。他找到区长薄银说什么也不干了，非要参加区小队。薄银开始时还不同意，可看看这孩子，一是认了性二是这种艰苦的工作让一个孩子承受也实在是难为他了，于是便答应了。
肖世荣至今还能回忆起自己参加区小队后和日本鬼子打的第一次仗的情形。
那一仗，可以说是个遭遇战。一天，他们在一个村子里正往前走，对面就发现敌人了。鬼子一见先开了枪，区小队的十几个人一见立即哗的一下便散开了。当时肖世荣手里已有了一杆“老套皮”，只是这把老掉牙的步枪还是把坏枪，打一枪还得用铁钩子往外钩子弹壳。危急时刻，班长储林冲着他大喊：“开枪啊！打个王八蛋小日本！”可肖世荣哪还记得开枪，光是一个劲儿地往村外跑了，班长急了一把抢过枪来，对着鬼子就是一枪。别说这一枪还真管用，日本鬼子听到枪响吓得哗啦一下都趴到了地上。借这个机会，他们撒出了村子。事后统计，这次战斗区小队共伤亡4人。就在那次战斗后不久，肖世荣听到一个噩耗：一次鬼子讨伐时，4区区长薄银没能突围出去，结果被抓到让鬼子用刺刀挑了。肖世荣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很长时间都很悲痛，后来有战友说：“你小子也是命大，幸亏你参加了区小队，不然现在你的小命恐怕也没了……”
1944年的3月，从玉田开来了一个连的八路军。肖世荣一看来了精神。他说：“这可好，可见到正规军了，一色的军装，肩上扛着各色的武器。”于是他便找到了队长，说：“我要去参加大部队。”就这样，肖世荣正式成为了“丰玉遵”联合县支队的一名八路军战士。他刚到部队时，部队发给他一支汉阳造，那杆枪几乎和他一边高，他每天的工作便是白天站岗，晚上放哨。到了支队之后，肖世荣参加的第一仗是跟着部队讨伐为害宁河中东部的红枪会。这是一个打着封建迷信晃子的反动会道门组织，在当地为害一方。不久前他们杀害了我几名八路军干部，接到报告后，支队派了肖世荣他们连前去解决这支反动会道门。到了宁河的大八亩坨，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肖世荣他们连化装成了一队日本兵。结果将红枪会骗到了一座大庙后立即进行了包围。当时肖世荣印象极深，他说：“连长将一把德国二十响顶着红枪会会首的脑袋上说，‘你们不是号称刀枪不入吗？现在我试一下。我一枪下去如果你没事，我当众和你磕头拜把子，如果有事，那就怨不得我了！’会首一听吓得立即就尿了裤子，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就听一声枪响，会首的脑袋被打得脑浆四溅，从此红枪会在这一带再不敢祸害我八路军干部了。
在玉田，肖世荣说，“和日本鬼子前后干了几仗。那会儿，部队穷啊！一个连才有一挺机枪，剩下的大都是老套皮和汉阳造，那会儿，当兵没有钱，一年才给两双布袜子和一身军装。”这天，他们接到地下交通员的报告说：“有十几个日本兵都穿着便衣去朱官屯赶集！”这个消息太令人兴奋了，于是他们连立即赶在鬼子到来之前在村子里埋伏好了。到了上午9点钟，果不其然，一队鬼子兵身着便衣赶着一辆大车过来了，车上装着一抱枪还有一门小炮。连长一声令下战斗便打响了，这伙鬼子一听枪响立即就四散奔逃了，这时连长喊：“注意抢那门小炮和机枪。”战士们听了便一齐冲着那个抱着机枪的鬼子冲去，那个鬼子真是狡猾极了，他一看战士们往前冲，便站住身端起机枪来回身比划一下，战士们便哗地一下卧倒，鬼子见战士们卧倒了便继续往村外跑。连着几次，眼看鬼子就要跑出村子了。班长急了，他喊：“大家站住身瞄好准，听我喊一起打。”就这样，战士们将子弹压上枪膛，就听班长一声喊，啪啪啪的一阵乱枪，那名鬼子应声而倒。战士们冲上前去，一把便将机枪抢了过来。看看地上的那个鬼子还没死，便将他押了回来，并找大夫进行医治。后来转交给当地老百姓一村一村地往山里转移，结果走到半路上，老百姓忽然发现队伍里面原来有好几个日本鬼子。这些年，老百姓让这些畜生祸害得实在是太苦了，大家一合计，在路边挖了个坑便将队伍里的这七八个鬼子活埋了。老人说：“电影里演的那些真的不假，这帮畜生到了哪儿，见驴牵驴，见鸡抢鸡，到哪个村实在没什么缺德事干了，还放把火呢！所以老百姓见了他们真是恨之入骨！”
第二次伏击战是在那之后不久打的。一天支队长李兴对大家说：“这阵时间大家辛苦，明天咱吃烙饼！”大家一听这个就明白了，明天要有仗打了。天刚刚黑时，部队就出发了，在离玉田县城一里多地的地方，部队铺展开了。肖世荣他们1连在铁道南负责包围炮楼，2连埋伏在路边负责打援。战斗一打响，1连对着炮楼就打过去三发炮弹，炮楼里的鬼子一见立即就乱了营，拼命打电话向玉田县城求援。到了上午9点多，一队鬼子从玉田县城里开了出来。结果早已埋伏好的2连一阵乱枪，鬼子便倒下一片。剩下的拼命跑回了城里再不敢出来。这一仗，肖世荣他们连缴获了两挺机枪，和一批步枪。肖世荣说，“就是靠这一仗一仗的积累，到日本投降时支队上下已经全都是日式装备了。人手一杆三八大杆，青一色的日式钢盔，往日那些老掉牙的步枪全都扔了！”
第三次打伏击，是在玉田的前马庄进行的。之前还是得到地下交通员的报告说：“这两天有两个日本小孩儿要回国，有一批鬼子要去护送！”支队获息后立即做了布置：1连在前马庄埋伏，2连埋伏在后马庄。等鬼子全部进入伏击圈之后，队长一声令下，四下里枪声便响起来了。前庄的队伍往前冲，后庄的队伍向前打，这一冲一打鬼子便乱了营。扔下几辆马车便四散奔逃了。肖世荣端着枪冲上去连着缴获了三杆步枪，其中两杆是65式，一杆是79式，当时缴获一杆步枪部队奖赏10块现大洋，缴获一挺机枪奖赏30块现大洋。正当肖世荣背着三杆步枪准备归队时，却听到远处苇丛里一个肥头猪脑的日本小队长正趴在地上大声地喊：“警备队——警备队——”肖世荣这个气，啪地一声便将子弹推上了膛，就想一枪毙了这个家伙，可转念一想，八路军有政策，优待俘虏，自己这样做是违反纪律的，于是只得上前用绳子将这个日本军官捆了起来。
其他的大小战斗，肖世荣说经历了还有不少，但最激烈的一次是攻打玉田县城。那时已是1945年了，他所在的部队被整编为15团5连。那天夜里，我军将玉田县城悄悄地包围了。就听一声令下，部队开始攻城。战士们架着梯子向前怒吼着冲去，一架梯子刚架上去便被鬼子掀翻了，又一架支上去后又掀翻了。就这样部队前赴后继，战斗打得异常激烈。在那次战斗中，肖世荣第一次负了重伤，说着他还撩开衣服让我看。我看到在他大腿和屁股之间有一处拳头大小凹下去的伤疤。肖世荣说：“那次战斗牺牲了多少战士我不知道，只是当我被送到山里养伤时，我看到那一个村里都是15团送下来的伤员！”后来伤没等好呢，肖世荣便再也耐不住性子了，他坚持要回部队。回到部队不久，日本便宣告无条件投降，这样部队整编，肖世荣又被分到15军分区的特务营。
谈起对日军的多次作战，我问肖世荣，“打死过日本鬼子吗？”肖世荣说：“怎么没有，打过那么多仗，肯定有。只是记不清有几个了。因为战斗一打响大家都一起开枪，谁也不知道哪枪是自己打的。”不过有一次战斗肖世荣记忆犹新。他说：“那次战斗是次夜战，战斗一打响，他一枪过去，就见对面的一个鬼子兵胸前噗地冒起一小团火光，随后应响而倒。”他说：“那个鬼子肯定报销了！知道为什么会冒下火光吗？”我摇头，他说：“子弹打出来时都是红的，有一次有一颗子弹从我鼻子前擦过，把我的鼻子都烫焦了，你说有多热！所以子弹打在棉布军装上会起一团火！”
再后来，在解放战争中肖世荣随部队参加了增援东北山海关的战斗。之后赶赴察哈尔，再后来围攻大同、解放张家口、保定、太原，这些战斗他都参加了。谈话中，提到曾在东丽区战斗过的原工程兵副总司令武宏将军时，肖世荣说：“解放保定时我被他专门从兄弟部队喊了过来。因为都在宁河战斗过，所以他认识我。当时，武宏的部队负责围攻的正面阵地有许多碉堡与民房，所以久攻不下，于是有人想了个办法：用沥青将雷管包起来，然后甩到城里的工事上进行爆破。因为我当时是工兵，对爆破精通，所以武宏便专门把我找来了。当时我到了武宏的司令部已是晚上了，武宏高高的大个子，他把情况简单和我交待之后，便让警卫员出去给我炒两菜。那时，哪有什么菜啊，部队天天急行军，伙房大师傅最后是用盐水泡了一碗黄豆给我炒了吃的！后来，解放后我解甲归田，一天武宏将军来东丽修飞机场，正好遇到我们村的干部。村干部和他提起了我，武宏说，去派车把小肖给我接来。可那次我因为有事没能去成，真是很遗憾啊！”
1948年后，部队一路势如破竹打到了西北。肖世荣当时已是一名骑兵师的连长了。再之后他们一路追击，直到兰州附近才停了下来。再后来肖世荣从部队转业到军马场做了连指导员，可身在宁夏回族地区的肖世荣实在忍受不了那牛羊肉十足的腥膻味儿，坚持要转业回家。就这样，肖世荣被分到了天津宁河的一家工厂里担任了厂长，可天生挚爱着土地的他，半生疲惫，坚持要回乡务农，就这样他又从宁河的厂长任上回到了家乡东丽区无瑕街做了一名农民。
对于这半生的戎马，肖世荣老人娓娓道来，真似当年的“白头宫女说玄宗”一般。我问他，“自动放弃了自己半生的军功与职位后悔吗？”老人说，“不后悔！”采访结束，那一刻我才真正领会了什么是纯朴与高尚，什么是宁静而致远！从始至终我从没有听到过老人有一句抱怨的话，希图补偿的话，居功自傲的话。他一直在笑声中叙述着自己的战斗历程与烽火人生。那段血腥的历史，在他的眼睛里只是一段久远的，仿佛与自己无关的一段他人的事迹一般，他只是个独白者！
责任编辑：李祖琨 最后更新：2014-10-16 09:3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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