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时,电台女摇机员挑着沉重的机器,光着脚板,经过崎岖的山路后,一到宿营地就要帮着架设天线,还要摇动发电机。
当时,东纵机要员中女兵占了一半。她们在煤油灯下翻译电报。
——— 黄梅
那是平常的一天,1944年3月17日,61岁的冯芝行走在香港的街道上。她打扮成一个城市贫苦老妪的形象,以避免引起街头日军的怀疑。
作为一个战略要地,这座城市被日军严密控制着。冯芝,这位东江纵队港九独立大队市区中队的交通员,此时正送一些重要文件。但这天她没那么幸运。
在一座岗哨,日军拦截了冯芝。她被日军作为嫌疑犯,关押审查,再未走出监狱。据《东江纵队英烈集》的描述,冯芝是在抗战中殉难的年龄较大的东江纵队女兵。东江纵队正式成立于1943年,为广东东江地区敌后抗日部队,威胁着被日军盘踞的广州外围,还深入香港地区、粤赣湘边和韩江地区。抗战中,东江纵队活跃着大批女兵,她们多数从事电台、交通、卫生工作,部分直接拿枪参战,有的在战场殉难。
遇害日军监狱
六旬女“间谍”经受了鞭笞、狼狗撕咬、电刑等非人折磨
被日军抓捕那天,冯芝在送文件。她和另一位同事亚四一起,准备将交通站的材料送到中队部。有的材料被冯芝缝到衣服里。但他们未躲过那天的大检查。
在日本宪兵部位于海边的一个监狱里,一个可能同情抗日的伪警察来搜身,从冯芝身上搜出一些材料,悄然撕碎扔出窗外。但一个印度警察进来了,再次搜查,搜出一些材料,冯芝暴露。
年过六旬的冯芝经受了非人的折磨:鞭笞,狼狗的撕咬,还有电刑。据后来的记载,她仍智慧地保护自己。她回答审讯者,“我穷,给人当水客。邻居看我穷,叫我做水客,给他带点衣服送到一个地方,给钱我,我就带了,我没文化,不懂上边写的是什么。”
但抓捕她的日军懂。她被作为间谍,转送到日军海军刑务部。她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对一同被抓的亚四说,“我反正这么大年纪了,死了也没什么。”当年6月25日,冯芝在日军监狱被处死。
冯芝不是在香港日军监狱唯一的遇害东纵战士。1944年,东纵女兵王月娥也在日军监狱被害。生前的行军中,像古代传说中的花木兰一样,王月娥女扮男装,与众多战士一起在高山幽谷之间穿梭。1944年,因汉奸告密,王月娥在上船时被日军抓捕,再没有机会返回她熟悉的山岭。
据《东江纵队英烈集》的介绍,有多名女兵在战争中殉难。她们多数被国民党地方武装杀害,部分死于日军监狱和对日军的作战中。
1920年生于东莞的女兵卢洪婉,在读初中时接触了《铁流》等书籍,写下了“不要寂寞在家过,宁可沙场阵上亡”的誓言。这成了她的谶语。在支援前线的活动中,卢洪婉把母亲为她选购的金戒指、金手镯献出来。后来,卢洪婉参加了游击队,在一次日军的突然袭击中殉难,年仅18岁。
殉难者中也有惊心动魄的激战场面。1944年参军的东纵女兵梁通,在1944年6月的一次战争中阵亡。当时,她所在部队与盘踞在东莞马嘶圩的日伪军激战。在一座当铺的楼阁上,敌人架设了机枪,居高临下扫射。她的战友游成中弹倒下。梁通不顾战友劝阻,冲上前背起游成回撤,身上多处中弹倒地。据后来战友的回忆,梁通当时捡起身边一支手提机枪,对着阁楼的枪眼还击,将对方的机枪手击毙。这场战斗以游击队的胜利告终,但梁通再也没有醒来。
“东江游击队之母”
女教师“送七儿共抗日,携三子赴国难”
东纵牺牲的女兵中,包括被誉为“东江游击队之母”的李淑桓。
“她出生在一个清朝贡生家庭,读书时受到岳飞和文天祥的影响。”近日,在广州瘦狗岭附近家中,离休干部陈枫向南都记者讲述了她婆婆李淑桓的往事。李淑桓将自己的七名子女送到抗战队伍中。她和三个儿子都在抗战中牺牲。陈枫是她的六子郭际的妻子。
幼年的李淑桓随执教的父亲在广州定居。父亲在私塾教书,她坐在阁楼上听。受家庭氛围影响,李淑桓熟读四书五经,并有了“识字三千能教书,身居人群做人师”的愿望。
家庭的书香气息影响了李淑桓后来的人生。婚后次年,李淑桓自己办起了私塾。然而,亲人离世,丈夫失业,家庭生活急转直下,她的学校也难以为继。
1930年,已是六个孩子母亲的李淑桓被迫转到香港,在九龙官涌的民房继续自己的办学事业。
九一八事变对李淑桓产生了重要影响。她从报纸上得到消息,对学生讲解了自己写的《哀国难》词。这是保留下来的她不多的词句,“故今日为我最悲最痛之日,最悲最痛之日,即吾人复仇雪耻之时,能为此矣,执干戈以卫社稷,此其时矣!男同胞们!女同胞们!祈速起!”她读到伤心之处,泪流满面。在香港,李淑桓也听了何香凝的抗日演讲。
1938年,她的大儿子郭显承去了延安的陕北公学。儿子出发时,她送到九龙火车站,并告诉儿子,“你今日远去,望你有志而成。”郭显承后来参加八路军,在战斗中牺牲。其所在部队被日军击溃。目前没有郭显承的烈士纪念证。她另外两个儿子郭显和以及郭显乐也在抗战中罹难。
1938年12月,她的六子郭际回坪山参加游击队,年仅13岁。她在箱柜里找出百家布,连夜为他缝了一件夹背心。
抗战前期,她在香港的街巷中挨家挨户,为东江抗日游击队募捐。她家成了东江纵队一个重要联络点。人多时,她家曾一次收容了六个人。她对一些年轻的游击队员说,“你们的难就是我的难。”年轻的游击队员称呼她为“郭妈”。她的活动引起了注意,受到特务机关骚扰。
1937年起,她的学校因无力交房租而停办。家里只能靠丈夫打工的工资来维系。1941年,丈夫病故后,她参加了游击队,来到了东莞大岭山游击区。
在游击队,久居都市的李淑桓第一次感受了紧急转移时夜行军的艰苦。那次,她在病中。天降倾盆大雨,刚撑开的雨伞就被风吹跑。她索性让雨淋个够,“淋雨当冲凉”。在泥泞的山路,她拉着幼小的儿子郭显隆随部队一起行军。
此后,她在大塘小学,以教书为名做情报工作。她一边编写抗日教材,一边从周边乡亲那里获取敌情。1941年农历八月初十,国军徐东来的部队来袭,她因小时候缠过脚跑不快,被抓捕,后被残忍处死,年仅47岁。
女战士艰苦行军
生理期连草纸也没有;没有太阳晒干布,就用扇子把它煽干
除了面对残酷的战斗和杀戮,东纵女兵也经受着日常行军中的艰险。
雨下了数天,山洪暴发。东纵北上的队伍行进在瑶山。这是1945年的一次行军。当时,东纵部队北上,去五岭地区建立根据地。队伍当中有女战士黄梅。
现年86岁的黄梅,于1945年参加东江纵队,担任机要员,管理电报密码。近日,黄梅在广州家中向南都记者讲述了那次行军的艰苦。
部队北上,进入广东省北部始兴县的瑶山,在深山密林中行军。这座山海拔一千二百多米,方圆几百里,山高林密,人烟稀少,而且没有现成的山路可走。雨后的山坡泥泞不堪。爬山非常困难,走几步摔一跤。部队战士互相搀扶着爬了两天才到达山顶。“上到山顶,发现只有几户瑶民。给养有困难了。我们每天吃两顿饭,一顿稀一顿干。”黄梅介绍。部队原计划两天翻越瑶山,只带了两天干粮,结果上山就爬了两天,带的粮食不够了。衣服被雨淋湿了,烤干继续走。
这是部队艰苦生活的一个缩影。对女兵来说,还有特殊的困难。“女同志生理期,行军中,或遇上细雨绵绵的天气,条件很差,连草纸也没有,只得用破布代替,没有太阳晒干布,就用扇子把它煽干,个别女同志怀孕了也照样跟着急行军、过河沟。”黄梅回忆。
黄梅介绍,有个女兵带着小孩,突然遭遇了敌人。为了避免小孩哭声暴露目标,她就用手捂住孩子的嘴,结果把孩子活活捂死了。有的女兵生下小孩就送给了附近的百姓。如果她们怀孕了,就用各种办法去流产。
女兵大多是十几岁的姑娘。有时下雨天路滑,她们摔倒在泥泞中满身泥浆。
女机要员和卫生员
挑着沉重的机器光脚走山路,随身携带密码和火柴
黄梅担任的电台机要员工作,由于职业的特殊性,有更多严苛的要求。
1942年,东纵电台成立。建立电台历经周折。电台用的无线电器材,绝大部分是从香港辗转送回游击区的。经地下交通从香港运来的机器,重新装配面临器材缺乏。部队用烧火钳钳着铜线当烙铁,从村民家找来锡壶当焊锡,从山上刮来松香做焊油,用缴获的零碎接线当导线,反复装拆,终于将机器装配。
东纵对电台安全很重视,用一个加强排警卫电台,多次与前来袭击的敌军交火。东纵部队救过几批美国飞行员,后来得到美方赠送的几部电台。
行军时,电台女摇机员挑着沉重的机器,光着脚板,经过崎岖的山路后,一到宿营地就要帮着架设天线,还要摇动发电机。
当时,东纵机要员中女兵占了一半。她们在煤油灯下抄电报,翻译电报。
黄梅介绍,保密工作很严格,外出要求两个人一起行动。机要员工作上的事不能对任何人讲,包括亲人。行军时,机要员随身带一盒火柴,如果万一遇到敌情,突围不出去,就要把密码烧毁。密码必须随身带,一步不离,吃饭的时候也要背着。
“晚上工作的机要员留半截红薯充饥。电台白天不能工作,因为电台的天线有两米高,怕暴露目标。”黄梅回忆。
那首集体创作的《通信兵颂》能体现东纵机要员的生活,“北斗星灿耀,豆油灯闪照,这夜的光芒啊,伴着我们到明朝。”
在动荡的环境中,东纵的医务工作也颇艰辛。
在北京路附近居住的黄惠庭,生于1920年,今年95岁。1944年,黄惠庭参加东纵,从事医务工作,曾担任惠阳大队卫生处救护队长。在光祖小学读书时,学校演抗日话剧,黄惠庭受到影响。她也受到班主任的影响。读书到五年级时,经人介绍,黄惠庭参加了东江纵队。
1944年冬天的一天,东纵设在坪山竹坑镇战地医院的工作人员突然得到情报,前面有日军,后面有国民党部队,两支部队都要从医院所在地经过。医院的伤员紧急分散到各家,许多人到了乡下。黄惠庭和她妈妈带了十几个伤员,到了乡下家中。当时,因南方潮湿,许多人得了疥疮。“家里把闲置的口粮拿出来,给这些伤员吃。伤员中一些本地人因为口音相同,住在我家阁楼上面。外地人因口音不同,被疏散到果园里躲避。”黄惠庭告诉南都记者。
1945年8月15日,在半路上,黄惠庭从一个挑担的人那里听到了抗战胜利的消息。
女交通员送情报
扮农妇,装哑巴,谎称童养媳……信件藏在草把内,埋在稻田里
活跃在战场上的东纵女兵,还包括交通员。这是危机四伏的工作,对体力和勇气都是极大考验。通过她们,大量文件和情报得以及时在部队之间传递。
当年,在广九铁路线的交通线上,活跃着一位外号杨嫲的女交通员,叫杨少珍。杨少珍因人极瘦而得此名。
生于贵州的杨少珍,因家庭贫寒,13岁就被迫给人当童养媳,饱受打骂。一天,杨少珍在路边啼哭时,遇到一个人贩子。人贩子骗她说帮她找父母,结果将她卖给了云南一个陈姓军阀当丫头。在军阀家,杨少珍继续遭女主人折磨。这名女主人一不顺心就把她的头往墙上撞,撞得她头破血流,头上留有好几个伤疤。因不堪虐待,跟着这家人到香港后的杨少珍再度逃走。
1941年12月8日早上,杨少珍亲身经历了日军对香港的轰炸。她看到这座城市一片混乱,街上躺着不少同胞的尸体。
1941年底,17岁的杨少珍来到东纵,开始了战地生活。刚来游击队一个月后,由于遭受敌人围剿,部队转移到山区,杨少珍遭受了人生又一次磨难。她发高烧,跟不上大部队,一个人到树林里隐藏起来。几天没有吃喝,这位瘦弱女子一度昏倒在树林里。在树林里坚持了三天,直到敌人离开,杨少珍挣扎着寻找部队。她一路饮山泉水,采摘野果充饥。就要倒下时,她遇到了部队人员,被送到卫生队抢救,挽回一命。
生活的苦难没有摧毁杨少珍的热情。她在队伍中很快成为老练的交通员。她在经过敌人碉堡路段时,故意选择从碉堡旁边经过,因为这样最安全。在铁路边,她会先用耳朵贴着铁轨,听远方是否有巡逻队到来。然后抓紧巡逻队经过的间隙穿过铁路。
在白天,杨少珍有时会化装成农妇通过铁路。她将信件藏在草把内捆好,装着上山割草。一天中午,在铁路边碰到两个汉奸向她问路。杨少珍知道自己说话口音会暴露,就装作哑巴比划,蒙混过关。“交通员有时把密件卷成烟卷,藏到身上。”东纵女兵黄梅向南都记者介绍。
杨少珍也经历过险情。一天,她拿一份紧急文件,遭遇敌人。她装作害怕,故意摔倒并滚动到稻田里,迅速将文件埋好,然后爬回路上。敌人将她扣留了一晚。她称自己是童养媳,被婆婆赶了出来,无家可归。敌人找不到疑点,就将她释放。
同样出身贫寒的还有东莞清溪土桥村的黄伴馨。黄伴馨的大哥在香港打工不成,饿死在街头。二哥被日机炸死。她少女时代目睹了日本侵略造成的苦难。她回忆,“日军经常到我家乡来抢粮、捉鸡、捉人、强奸妇女。开始人们向山里逃避,后来日军一天来抢几次,再逃下去不但荒废了农田,也会饿死。于是日军进村时,青年妇女就躲藏起来,或者事先知道的,就到山里割草或干农活避开。”
黄伴馨后来参加了东纵,成为交通员。她经常一个人夜行军,走五六十里路,半夜十二点到达另外一个交通站。有时碰上紧急情况,当天晚上又立即返回。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东纵女兵的抗战生涯结束。东纵的女报务员施斌首先收到消息,在场的人手舞足蹈。东纵女兵黄梅回忆,现场有人讲,“终于不用打仗了。”
责任编辑:何青龙 最后更新:2016-04-21 15: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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