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飞快的火车,像骑上奔驰的骏马。车站和铁道线上,是我们杀敌的好战场……”电影《铁道游击队》里的歌曲让人们荡气回肠。
当年在河南,在平汉铁路上,有一支远比铁道游击队规模更大、人数也更多的工人抗日组织———平汉铁路工人破坏队。
《平汉路工人破坏队队史》中说:“平汉铁路工人破坏队是一支组织严密、有九个分队、最盛时有2000余人的队伍。从1938年到1945年的八年全面抗战期间,他们活跃在道清、平汉、同蒲、津浦、陇海、汴新、淮南七条铁路上,不断在‘皇军护路队’的封锁圈内炸毁日军铁路和列车,使‘皇军’视若‘神经系’的交通线时常中断,运输给养根本无法完成。”
可是,他们在胜利60年来的每次纪念中,却像尘埃一样被湮没在战争的旧迹中。
我们找到了两个活着的人,周毓松和何惠民。其他的绝大多数,已经回归于他们保卫过的土地,成尘,成土,让后人走过。
死里逃生何惠民
何惠民,16岁就当上班长的娃娃兵,是让日本人闻风丧胆的爆破能手,有着17次与阎王打照面却活下来的传奇经历。
“我是1942年12月5日被俘的。”
这天,他领着6个人炸了日本人的军车,完成任务回村时被敌人俘虏。
“一个当官的用手枪顶着我的头,让我说破坏队在哪,我就是不说,那鬼子官‘啪’就扣了扳机,子弹没响,我还以为这家伙打空枪吓人哩,谁知他哗啦一下从枪膛里退出一颗瞎火的子弹。”何惠民用枯瘦的手比划着,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悬哪,日本人也有点怕了,是不是有神灵保佑我?不杀我了,把我带回去电刑拷问。”
“哎呀,那叫什么刑法啊,受不了,我才17岁啊。”
“我那时候真是命硬,老虎凳、辣椒水都没有把我折腾死。我得赶紧找队伍,不找不行呀,媳妇还在破坏队上。我一定找机会逃跑,黄河南边有我的媳妇在等我。”
破坏队队员大部分都是铁路工人或农民出身,基本没有薪酬,生活极其艰苦,军纪也很严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和八路军一样,他们每天必唱的都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脱下了工装成了兵,结合自身装备薄弱、擅长爆破的特点,破坏队不搞阵地战、攻防战,而是在绵长的铁路线上采用麻雀战术,进行游击活动,依靠群众提供情报,依靠群众掩护,平时着军服,执行任务穿民装,让敌人军民难辨,无法对付。破坏队行动快、撤退快、破坏性强,又很难捕获,日本人给他们起了个名———“毛猴子”。1943年,何惠民和几个队友到黄河北完成任务往回赶,到郑州南王许村实在是累得不行了,8个人找了一间没人住的民房,准备睡一觉再走。
“屋里放着一口空棺材,我想这里不错,既干净又不潮,我就躺在里面,盖上还睡了一个队友。”
日本兵当时也找地方睡觉,正好撞到这里,抓住了其他的7个人,惟独没发现睡在棺材里的何惠民。
没想到日本人睡到屋里不走了,一个日本兵就躺在何惠民头顶的棺材盖上。
“我大气不敢出,瞪着眼捱到天亮,上边那家伙又是打呼噜又是翻身,让我稍有动静就紧张一下。如果他发现了,我拼上一条命也要干一个鬼子。”
第二天早上,鬼子吹哨集合,这家伙应了一声跑了。何惠民至今还能准确学出这个日本人名字的日语发音,“到死都不会忘掉这个名字”。“这个日本人不知现在还活着没,跟他说当年他身子下还睡着一个值3000块大洋的‘毛猴子’,他是什么感觉?”
何惠民幸运逃生,其他6人也伺机逃跑,只有分队长喻尚荣被押到天津塘沽港,和3000名中国俘虏一起被兵舰运到日本。
抗战八年中,破坏队员先后有17人被俘或被捕,他们全部是英勇不屈、视死如归,不是被敌人严刑拷打致死,就是被刺刀乱刺而亡,或被狂犬吞噬,或枭首示众。
而英勇的破坏队员背后,是无法忽视的战绩。
据河南省档案馆《军委会江北交通工作队历年战绩统计表》统计,自1938年9月至1945年7月,破坏队共炸毁机车1690余辆、铁路钢桥110多座,钢轨330多华里,毙伤日军13000余人,有效配合了中国正面战场上的抗日斗争。
破坏队当年不仅有上千队员,还有政工队、文工团、卫生所、修械所等辅助单位,破坏队还在大别山区建立了抗战子弟学校、华强烟厂、纺纱厂、被服厂等后方基地,工人没有工资,每天只管两顿稀饭,全部收入都用来支持破坏队抗日。
破坏队中有夫妻战士,有像何惠民夫妇这样的随军夫妻,还有丈夫在队上、妻子在后方工厂干活的夫妇。行军路上儿女夭折,甚至在途中不得不丢掉孩子,是很多破坏队家属的真实经历。对母亲来说,这可能是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痛苦回忆。但是,战争又让他们不得不咽下眼泪,默默承受。
日军为我的战友立碑
2005年6月14日。信阳,京广铁路旁边的民居。
屋子里的地面一阵颤动,窗外传来火车的汽笛声。周毓松习惯了这样的声音和动静有60年。他的家,距离铁路不到20米。当年,这条铁路被他和战友炸得支离破碎。
周毓松说,埋雷、置炸药,破坏队员干的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危险活,稍不小心,或情况突变,都可能炸死自己。
刚开始,他们是采用电气发火引爆炸药的方法,因为队员需要在铁路不远处守候,容易暴露目标,十分危险。毕竟是铁路工人,熟悉机械和电工,他们发明了特种地雷———“启闭器”,能在埋置后,不须专人看守打火,就可以自动引爆。
敌人多次挨炸后,为避免机车受损,就在车头前顶上两辆平车,装满石块。埋雷爆炸后,只炸平车,难毁机车。
“铁路工人有技术,脑筋转得也快,总有办法变化多端,搞得鬼子防不胜防,晕头转向!”
在无可奈何之际,敌人只好用电车开道,有雷就炸电车,无雷才让军车通过。
周毓松扬着稀疏的眉毛,坐在小板凳上,半挺着身子,大挥着手,眼神里有当年的机灵和凌厉。
敌人被炸昏了头,就在长期挨炸的道清铁路西段,新乡到博爱靠太行山的一边,挖了深宽各丈余,延绵一百几十里的护路沟,还每隔一里建座碉堡,共计一百多个作为护路点,强迫附近村民昼夜看守。
破坏队的连连出击搞得日本人哇哇大叫,在徐州沿街敲锣哀叫,“破坏队的英雄们,你们若不再炸,我们也不扫荡!”
让周毓松感慨的是,日本人为他的战友立了石碑。
1937年12月20日,还都是刚十八九岁的一总队班长朱子贵、队员欧阳润山、副班长焦增奎、队员潘文锦四人在道清线狮子营站埋雷,被敌人发现扫射,四人中弹负伤。
眼看鬼子步步紧逼,班长朱子贵忍着伤痛用最后一点力气勉强站起来,扑倒在炸药箱上,引爆炸药,四人全部牺牲。
破坏队有个规矩,牺牲的队员都要队里亲自埋葬。周毓松和两个队友接受了这个危险的任务。
“远远我就看见那新坟前面有个东西立在那,近了才瞧清楚,碑!谁也没想到日本人给他们立了一个碑,用整段刨光的枕木。枕木上是八个碗口大的汉字———‘爆死中国烈士之墓’,每个字都工工整整,一笔一划。”
“日本人还在坟前置办糕点水酒,公开祭奠。”周毓松和战友趁天黑偷偷扒墓,将尸体分四次抬回,安葬在附近的萧吕村麦地。
抗日战争胜利后,平汉路工人破坏队实现诺言,队员全部解散并复员上路,曾经浴血奋战的战士又成了开动机车的工人。周毓松则在信阳机务段当上了一名铁路工人。
一切,并没有按着想象的轨迹发展。
文化大革命中,破坏队的身份没有给他们带来荣誉。因为他们是受国共双重领导的民间力量,而且他们的武器和经费,大部份来自国民政府,这反而成为洗不掉的“污点”。
破坏队员的子女多少都受了父辈的牵连,他们几乎都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也失去了参军、招工的机会,大部分都像父辈一样做工或务农,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家乡。
责任编辑:何青龙 最后更新:2016-07-29 10:4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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