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杨舒
2019-04-13 15:16:04  来源：抗日战争纪念网  点击：  复制链接

　　姓名：杨舒

　　性别：男

　　民族：汉族

　　年龄：90岁。1922年农历十月初三，生于云南省昆明市嵩明县嵩阳镇河屯村。1943年10月参加中国远征军。

　　部队番号：中国远征军驻印军战车营第一营第一连第三排

　　至今我仍记得我的营长叫赵振宇，连长叫赵际昌，长官是美国的布朗上校(记者注：Rothwell H.Brown)。我太老了，耳朵背，听不清你说什么，我把我记得的按顺序讲给你听。这几年越发会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情，特别是去印度打战的事情。

　　我16岁那年，在家里种田，被抓兵的抓到昆明去了。后来国民党要组建志愿大队，从地方招兵，我就报名了。因为我读过半年的初中，认识字，一考就考上了，我们在北校场练兵，隔壁就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昆明分校。训练2年后毕业，后来听说印度招兵，我就报名了。

　　1943年10月的一天，我和我们嵩明的七八个伙伴一起，被带到一个住处，一个房间睡三四十个人，头朝着中间，脚朝外，就这么围着睡，都是新兵。长官来作我们的思想工作，说明天坐飞机去印度，哄着我们说，到那后每天洗3回澡、有3包烟抽(笑)。第二天7点多我们就集合坐飞机，载我们的是美国的飞虎队。飞虎队是来保护昆明的，日本人的飞机来了，他们就冲起来打，敌机不来，他们就运送物资和兵源。

　　之前我们的衣服都被命令脱了丢掉，那时候国家穷，就发给我们一点短裤薄布衣，过喜马拉雅山的时候(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驼峰航线)啊，受罪了——冷!听说之前甚至有人冷死过。因为怕遇见敌机，飞机不敢在上面飞，尽量压着地面飞。为了隐蔽，呼的一下，上去了，呼的一下，又落下来了，我们魂都吓掉了!我身体算好，在军官发给我们的纸袋里吐了几次，也就没事了。

　　5个小时后我们到达印度的汀江机场，整顿了四五天后前往大后方兰姆迦。在这里生活就好啦!军装是英式的，顿顿吃牛肉罐头，味道相当好!还发给我们一人一条棉毯，两个帆布水袋，我们把它放在水里泡它几天，以后就不漏水了。美国教官训练我们，问我们想学什么就教什么，开汽车、电话通信、开炮等都可以选，然后首先在电影院里放给你想学的那一门技术，我觉得开坦克很威风，就报名学开坦克了。

　　第二天，我们被带到一间房子里，那儿竟然停着一辆坦克，他们把边儿拆了，坦克就架在中间。旁边有美国教官、中国翻译，教官就介绍给你坦克的各个部件，教你怎么发动怎么起步怎么刹车。三天以后，我们就可以出来跟着助教坐在坦克上训练了。我们刚开始练的是只有5吨的小坦克，这个太小了，打战时一般用不上，正式用的是14吨的M3A3(斯图亚特式)轻型坦克，装甲厚度25mm，上面有一门大炮、三挺机枪。

　　我们这些贫穷的、赤手空拳的人，却拿到了那么威风的美式装备，再加上吃得好，大家都很高兴。去哪儿都是开车和开坦克，路都不用走，心里相当舒服。按照中国人的想法，一般战斗前不说死字，不吉利。不过因为心情好，不管是排长连长，大家都嘻嘻哈哈的，说该吃吃该喝喝，去打小鬼子，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首战告捷

　　几个月后，我们部队奉命往前走。之前不知道要去前线了。因为对地方不熟，我们碰到日本人了，才知道，哇，已经到了缅甸了!那天是下午五点多，我们是直接冲到日本人的阵地上去了，日本人也想不到，看到战车哇啦啦开进去，他们才知道一支装甲兵团来了，吓得满树林到处跑。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下来捡他们丢下的物资。

　　大概六七点，没想到日本人又回来了，向我们开炮，炮就落在我的坦克旁边，很多汽车兵都被打死了。之前那些汽车兵还很庆幸，觉得我们开坦克要上前线不安全，他们开汽车的相对安全。结果那天就死了很多汽车兵。我在坦克里被吓慌了，看不到日本兵，只见炮弹，只能挨着。之前没见过这种阵势，我魂都吓掉了，汗水把衣服都打湿了。后来步兵赶上来围着坦克保护着坦克，才稳定了阵线。我们在美国教官的指点下开始攻击，这时候天已经很黑了。

　　我们排的5部坦克，由排长的坦克带路往前推进。好像路走错了，见鬼了，大河挡路，第一辆坦克不小心冲到河里去了，排长钻出来，没想到被对岸埋伏的日本兵一枪打死了，副驾驶也被一下就打穿了胸部，他拼命爬上岸去，被后面赶来的坦克和汽车救了，而驾驶手就闷死在坦克里。日军不知道后面还有坦克跟来，机关枪一阵扫射，他们来不及躲避，被打死很多，树林里一片惨叫声。

　　跟着我们跑的另2部战车，走着走着又走错路了，糟糕了，中了日本兵的埋伏，履带被打断了，开不动。一辆战车的驾驶员和副驾驶开门出来看，都被打死了。里面只剩炮手和机枪手两个人，几个日本人抱着柴火来烧坦克，炮手掉转炮头，360度扫射，年人带柴火都被扫下去，但是没多久他们又来了…..这时候，他们用坦克里的通信设备联系连长，请求支援。我那时正和连长他们在一起，赵际昌连长都要哭了，因为我们这边也正在跟日本人激战，根本派不出救兵，只能让他们支持到天亮。

　　这边为什么派不出人来呢，因为我们在河边遭到了日军的伏击。一辆坦克被碰到了地雷，3人死亡，1人重伤。而这时还有抱着炸药包要和坦克同归于尽的“肉弹”扑上来，重伤的那战友连续打死了几个“肉弹”，子弹打光后，怕被抓受辱，他用刀子自尽了。

　　那一晚上，我闭着眼睛砰砰砰地打(作出闭眼扫射动作)，有时候打到哪儿也不知道。后来天亮了，日军撤了，连长才带我们去救了那两辆战车。这一战，我们第一次上战场，死了几个人，打死了几百日本兵，夺了他们的阵地。

　　荡寇瓦鲁班

　　第一战胜利后，我们继续往前搜寻日军。头一天连长坐着小吉普车去勘查地形，不小心触到地雷，炸伤了眼睛，送到义务点治疗去了。随后的战斗就由副连长指挥，但是这位副连长没什么作战经验。我们作战都是步兵和坦克配合，因为坦克有个缺陷，视野比较窄，在缅甸的丛林中更是如此，那就需要步兵站在坦克上，观察日本人的准确动向。结果我们副连长没让步兵和我们一起走，部队进了日本的伏击圈都不知道。

　　日本人被我们的坦克打怕了，找了个窍门来“整”我们。他们知道我们1个连17辆坦克都有编号。就在一条狭窄的“独路”等着我们的战车一辆一辆过去，数到最后一辆过来时，才开始打最后一辆。而前面又出现好几辆坦克开火，路两边有日本人躲在树上开枪。我们这才知道惨了，被包围了，前不能走后不能退。

　　我的战车履带被打断了，不能再动，危险了，怎么办?在上面不是办法，我们4个人赶紧跳下来，各自手里拿着武器往树林里跑，找隐蔽的地方。我拿着一挺冲锋枪，4个手榴弹，趴在一棵打倒的大树下，抬着枪监视着四周。有两个日本人来到我前方十几米的地方站着，他们胆子太大了，点起根纸烟就抽起来。我大气都不敢出，眼看着他们转过来就能看到我，管它了，有敌人就没我，我心一横，冲到树林中一阵扫射，把两人都干掉了。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射杀敌人。

　　日本人在他们的坦克前数十米砍倒了很多大树来堵我们的路，开始坦克和步兵都冲不过去，只能挨打，后来我们直接把大树铲平了，干掉七八个攻击手后，日本人有点抵不住了。

　　当我们想重新爬到战友的坦克上时，发现有射手在里面像死人一样不动了，原来是瓦斯排不出去，被闷死了。我们也不管了，挤进去，开着坦克才退出来。后来日本人炮弹打光了，就撤了。我们的炮弹也快打光了，坦克上有一部三七炮，炮弹中有穿甲弹、榴散弹(打出来像石榴子一样)、高爆弹(隔地两三公尺爆炸)，都打光了。

　　这一战打的时间太长了，一棵棵水桶粗的树，叶子全被打光了。我们的好几辆坦克都被打坏了，需要修理。可恨的是，日本人狡猾得很，居然夜里摸回来，把我们的12辆坦克烧毁了。美国指挥官大怒，想把副连长拉去枪毙，后来是连长求情，说是副连长是替他指挥，之前从来没指挥过，这才救下来。

　　后来美国人总结经验，觉得我们的M3A3坦克有缺陷，日本人已经掌握了其性能，他们45毫米的防御炮能对付我们，而且用他们的15吨的九七改坦克也能对抗。于是请求上面更换更厉害的武器，要换32吨的M4A4(“谢尔曼”)中型坦克。这回日本人没办法了，打来炮弹居然擦着战车的钢甲就滑过了，以前他们的坦克还敢和我们抵着打，自从有了M4A4，他们见到我们就只会跑。

　　缴获日军18师团关防大印

　　接下来我要给你讲的就是最振奋人心的事情(骄傲、激动地)。坦克被烧了没几天，我们重整部队，准备进攻。我们连长把我们分成两部分，我在的第三排奉命绕开大路从后面去攻击敌人。我们刚要和部队分开那会儿，还碰到了长官孙立人，他也喜欢我们坦克营，经常来看坦克，我们认得他。当时他带着几个人从我们身边走过。

　　我们继续走，前面根本没有路，美国长官安排推土机在前面开路，但是因为林子太密不好开。我们就绕到一片大草地上，从那绕着走，还好那里杂草疯长，足有半人高，我们坦克在里面看不见，但是只能缓慢行驶。小股日军发现了我们，不敢靠近，就放火烧我们的坦克，一堆堆柴火像炸弹似的扔过来。我们和他们对峙了一会儿，他们就消失在草丛中。

　　后来我们赶到约好的地点时，没想到我的战友们开着日本军车出来了，原来他们直接捣了日军18师团的老巢，竟然缴获了日军司令部的大关防(大印)!当时日军在地下挖了个大坑作他们的司令部，我们的人到时，指挥官都跑了，几个日本兵正在逃窜，被我们打的打死，活捉的活捉，他们的关防都来不及带走，连日本长官的留声机也被我们拿回来了(高兴、骄傲地)。

　　我们打了胜仗，美国指挥官布朗上校让人在丛林里推出个小平场，召集战车营，给我们颁发“庆祝孟关胜利”的奖励大旗。我们这些当兵的特别自豪和高兴，但是想着死去的战友，又很心酸。

　　后面又打了几战，我们都是胜利。但是也死了很多人，丛林里到处是被烧焦的尸体，主要是日军的尸体多。我们的战车也受到严重损坏。雨季来了，我们从前线把坦克开回印度的兰多伊修整，用肥皂水洗坦克和大炮。

　　惨烈的八莫攻城战

　　日军被我军打得一路撤退，一退退到八莫。八莫是缅甸的军事重镇，日军在这里的阵地准备很充分。他们有一种五六吨的小坦克(编者注：很可能是九七式坦克)，个子小、钢板厚，把多部小坦克埋在地下，把炮塔露出来。这样一来，视线很宽，在八莫城外形成一排碉堡阵线，易守难攻。

　　刚开始是我们的步兵去打，冲了快1个月都冲不上去。长官决定还是要坦克上。这时我们正从后方修整了刚保养着车慢慢往国门的方向走，接到命令：2个星期内必须赶到八莫。坦克本身重，这样长途急行军肯定会有损伤。但是军令如山，我们必须执行。于是不分白天黑夜赶到八莫。

　　我们4个连的坦克，一起冲上去。为了对付我们，日军挖了很多V字形的三角沟，坦克没有沟宽过不去。这时日军的防御炮弹哗啦啦打过来。我们是被逼上梁山了，坦克上有穿甲弹，专门打铁、木、土的，我们把坦克退回来，直接用穿甲弹打三角沟，铺出一条路来，战车才过得去。他们的坦克埋在地里，可以很好的隐蔽，但是也有缺点，无法动弹，不灵活。

　　这时我们的大坦克发挥了作用，他们的小坦克受不住我们打，炮口露出来，我们就专门打它的炮口。坦克掩护着数台开山机，一推，把整个阵地都推平了，步兵坦克一起上，那个场面惨烈，埋死了很多日本坦克手，到处是鬼哭狼嚎的叫声。

　　后来日军全线溃败，退到伊洛瓦底江边，日本士兵走投无路，跳进大河，淹死了很多人。这一仗打了三四天，我们进到城里时，惨啊，几平方公里的地方，几乎没有房子立着，全平了，老百姓都躲在残垣断壁里。可想而知前面打得有多惨烈，我们死了多少人，日军死了多少人。

　　“我只想回家”

　　再后来就是日军一直溃败，我们一直追到腊戌。腊戌很容易就被我们拿下。随后，我们就在这一带修整。两个月后，日本就投降了。我们很高兴啊!因为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1945年10月，我们坐着汽车，从缅北回国。一路上经过松山、龙陵、腾冲，一座座死城，可见之前的战斗多么激烈。我那时候一心想回家，不再想打战了。大约1个月后，我终于回到了嵩明的家。后来打内战，我躲着不再出来，继续当我的农民。

　　1950年，新中国成立后，因为有点文化，被推举为农会主席。后来经过到财训班学习后，我到宣威参加土改工作。1955年我到了十四野安装公司，作技术人员，后来就一直在这个公司。

　　我有7个儿女，儿孙还算孝顺。以前不敢提，现在我也会给他们讲讲我当坦克兵的故事。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

责任编辑：振中 最后更新：2019-04-13 15: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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