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0月,中国抗战进入最艰苦的时期。此前,随着太平洋战场的节节退败,为打通大陆与太平洋的补给路线,日军在1944年4月发起了“一号作战”。八个月之内,日军打通平汉铁路、粤汉铁路,国军一溃千里,丧失守城146座,损兵50余万。
危急时刻,蒋介石高呼“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号召知识青年从军。短短数月,十二万青年投笔从戎,编成九个师、两个团,分别在湘西、云南等地训练,其中一部分在印度受训。
一些青年军写下的从军日记和回忆录,描述了在印度受训时的见闻,可反映当时中国远征军在海外的真实生活。
打预防针,睡矮木床
张谦是从东北沦陷区逃出来的青年,在陕西洋县读书。独山失守(1944年12月),日军威逼重庆,蒋介石几欲放弃贵阳,准备退守乌江,国内一度传言迁都兰州。张谦为《大公报》三篇知青从军社论所感召,决意投笔从戎。1945年元旦,他取道汉中、宝鸡,到西安,1月底乘美军运输机抵达云南,正式在曲靖入伍。2月19日,张谦搭乘美军运输机,飞越喜马拉雅山,抵达印度汀江,随后乘火车转赴兰伽,正式开始受训,暂编汽车第二团三营八连。
青年军首先面临的是气候和水土。飞机在印度落地后,他们首先接受了防疫针。进入兰伽后,在入营之前,非经预防针和消毒,不能入营。
在兰伽受训的,除了中国青年远征军,还有英美士兵和印度士兵。营房是红砖平房,为英军在一战后关押德国俘虏的地方。大屋每间房可容纳23人,睡矮木床。
青年军穿的是英国提供的新式军装,而国内穿来的全部衣服都要上交,随后付之一炬。新军装包括黄褐卡其布外出服一身,便装一身,内裤、背心各两件,便袜、毛袜分别两双,皮靴(矮腰)一双,便胶底鞋一双,大盖帽、便帽各一顶,橡胶布一床,棉毛毯一床,棉被一床,蚊帐一顶,枕头和白枕套、白枕巾各一个,外加洗漱用品。此装备令中国士兵颇为满意。
吃饭是士兵轮流做饭,没有伙夫。给养有大米、全麦粉、蔬菜和肉类。每天都会发肉,以牛肉居多,由于很难煮烂,有人怀疑是水牛肉甚至是象肉。
青年军士兵的津贴是每月八个卢比,折合中国货币大约是两千元。八个卢比大约能买到一些信封、信纸和一个日记本,或者能吃三顿饭或者理三次发。每逢休息日,青年军士兵可以去兰伽的商业街上购物,这里有不少中国山东人开的商店。
张谦在兰伽主要是参加汽车驾驶训练。虽然并未参战,也有很大的危险性。5月15日,兰伽进行了抗战阵亡将士公祭,青年军团代表到近郊的中国公墓祭祀,死者多为汽车肇事的牺牲者。在张谦的记载中,他曾亲眼目睹了一名叫张文光的学员在训练中头破血流,脑浆溢出。
兰伽的训练课程艰苦而密集。据西南联大学生王宗周(汽车一团)回忆,有时是连续二十几小时的课堂,二十几小时的驾驶,不管是驾驶还是看教育影片,个个全神贯注。
一部分青年军在印度兰伽生活了两个半月,5月26日转赴印度雷多。在雷多的日子看起来轻松了许多,每天两餐,休息数次,闲来钓鱼,热了洗澡。
雷多靠近原始森林,常有野兽出没,有时猴子会加入他们的跳舞团。张谦记载了一件离奇的事:“一团的一位学员失踪了,一位当了逃兵,原来是被森林中一头母猩猩背跑了,和他交合了一次才把他放出来。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文艺生活:还有性教育片可看
青年军是抗战的最后希望,除了刻苦训练外,文艺生活也不可少,“人毕竟是人,有灵魂,有头脑,除了劳作之外,精神也有需求,要有调谐,要有寄托”。
开赴印度之前,张谦在曲靖度过了1945年的春节。军营里开了一台晚会,每个人一个桔子、几块糖、一把瓜子。在此期间,张谦看了两本书,一本《光》,还有一本巴金的《梦与醉》,在当时也算是流行文学。他同时是一个左派青年,曾因看《新华日报》被同学举报。
在军营里,可以写信,但受到检查,还可以收到外面寄来的书。王宗周回忆说,有时信件会被绞成碎片。
在兰伽受训时,军营里有出版壁报。张谦所在连队办了名为“键锋”的壁报。西南联大的学生办的壁报名曰“啰嗦”。
除了文学生活,还有一些文娱活动,如歌咏队、话剧团、篮球赛、运动会等。
训练中辅以文娱活动,也是最高统帅的要求。蒋介石在1944年12月27日手书指示青年军政工人员补充要领第一条提及:“应着重于文化与艺术之宣传与表现,先使一般青年对军队生活发生兴趣,勿使其有枯燥无味之感。”
因此,文艺生活与政工工作实际上是结合在一起的。为了鼓舞斗志,美军制作的汽车驾驶教学影片,在片头使用了《义勇军进行曲》。但有时宣传似乎过了头,例如杜聿明在一次动员讲话中说,苏军曾有28勇士俘虏了德军280万人,保住了莫斯科。
除了教学影片外,还可以观赏到其他类型电影,如鼓舞斗志的苏联战斗影片,有一次还放映了一部性教育幻灯片。
“这对好嫖的人固然有用,可惜自己没那种兴趣,只好怏怏而回。”张谦写到。
军营也是个小社会,荣誉感带来的虚荣心在军营里也有所反馈。某营长因其本营的锦标问题而请客,令一些学员作呕:“旧时习惯尚未尽除,竟而来办新军,岂非笑话?”
王宗周记载,一位排长偷了一双皮鞋。联大的学生素质高,所以在英语、国语、演讲中各项都是第一,唯一的一次失败是辩论赛,因为抽到“军队里不需要民主”这个反方,所以选择了“弃权”。
训练不忘抓“奸党”
抗战期间,国共结成统一战线,虽然合作抗日,但互相提防。前有皖南事变,后来也是小冲突不断。在以国民党为主的军队里,提防共产主义的蔓延无时不在。
事实上,1944年10月21日召开的知青从军运动会议上,蒋介石发表讲话特别提及“预防社会阻力与奸党破坏”,而青年军的政治部主任正是蒋经国。
初到印度不久,外事局局长何浩若中将对青年军讲解局势,便提醒学员警惕苏联。何局长说,苏联将在欧洲结束战事后,肯定对日作战,“虽然能加速日本的溃败,但对中国并没有半分好处,东三省的纠纷恐怕要从此留下祸根”。
受这种宣传的影响,不少学员在德国投降日一方面欢庆胜利,一方面忧心苏联“赤祸”。
由于国民党的腐败,即使面对亡国危险,国军将领仍然不能齐心抗敌,甚至在青年军上打起“小算盘”。尽管蒋介石曾发话称青年军属于国家,但将领们各怀鬼胎。随着青年军在训练中对国民党的失望,也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成为一些人的私产。
实际上,在青年军组建之时,国内舆论对此已有一番争论,西南联大就有教授质问这个问题。印度受训时,一起人事变动引起了士兵的警觉,从而印证了上述担忧的可能。207师师长方先觉离任后,学员们就认为方的离开不寻常:“有很多人在争夺新军,作为他们的私产。军阀到底还有没有?”
西南联大学生刘离的《从军苦》的记载更为直接:营长直接教导学员说他们是杜字号军队,杜聿明是新军的领袖,而胡总司令(胡宗南)是旧军的领袖。
对于青年远征军,学生辩论说:“青年远征军是国家的军队,绝对不应该属于任何人或任何党。”
五月上旬时,张谦所在的团部发生一起事件,据称有人阴谋联合青年军破坏目前的政府,要以杀人手段来威胁不服从他们的人。于是,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被注意,在铁丝网边聚集的十二个人被团部拿手枪抓走。点名时只穿衬衣的学员会被盘问,晚间上厕所大便也要被注意。满院子都是步哨,连长用手电筒照着每一个睡觉的士兵的脸,以发现是否有可疑的人员。
联大的一名杨姓学员收到昆明寄来的一份“国是宣言”,贴在了军营,不久被带走,被认为是共产党,差点被枪毙。宪兵说:“在兰伽的奸党活动得到了线索。”
躁动的青年军:苦闷自杀
虽然没有作战任务,但青年军内的生活并不平静。这些心怀天下的知识青年离开了校园,对人生和社会认识的落差,带给他们巨大的转变。
直观的感受体现在待遇上。同样是盟国士兵,英美士兵的待遇好过中国人,而中国人则好过印度人。但官兵之间偶尔出现的摩擦,往往不是与外国士兵,而是多发生在中国官兵内部。从青年军留下的日记和回忆录来看,往往是中国军队的基层长官在欺压新兵。
有的中国长官不会教操,被同学纠正,恼羞成怒打同学。结果两名同学因打了连长被判了刑,用绳子带走了。还有的学员依靠关系迅速升迁,引起了同学的不满。
《从军苦》描述了青年军里的一些苦不堪言:“信件要受检查,思想要受统制,行动要受监视。”
在这里,长官全凭自己意志,肆意践踏学生的情况偶有发生。学员不向长官敬礼被认为是“侮辱长官”,要关禁闭。在禁闭室,不用出操,不用整理内务,不用打扫卫生,还可以免去立正稍息,反而促使更多人争相进来。侮辱长官的“帽子”,则可大可小。西北大学的潘广被军事法庭判处七年徒刑,另一位学员赵国志因在日记上发牢骚,最后不明不白死掉了。
经过五个多月的军旅生活,一些青年军的斗志被军队的腐败、前途的渺茫磨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消极的思想和苦闷的心理。有些学员甚至走上了自杀的道路。
据刘离的记载,战车营自杀的有三十多人,有的喝蚊子药水,有的跑到森林里(有毒蛇猛兽)。
张谦回忆称,六七月间发生多起学员自杀事件:二连的两位同学自杀未遂,被送往战地医院抢救;九连一位同学自杀;一连一位同学两次自杀未遂,被关入14医院的疯人院。
“中国不幸,中国的年轻人更加不幸。毁家之痛,亡国之恨,未到新军满腔热血,满怀希望,结果大失所望。用自杀寻求解脱,这一代年轻人承受的苦难太多了,太多了。”张谦写道,“这是中国知识青年的人生之路,由热情而冷漠而自私。”
207师后来取道缅甸,沿着史迪威公路踏上回国之旅,计划开往东北作战。随着日本投降的到来,他们并未实际参与打仗,但面对的却是更加残酷的现实。
这些青年军学员满怀报国热情,希望换来一个民主自由的国家,但归来后面对国家的破败、贪官污吏横行。眼见一个取得大胜的执政党走向了大败之路,他们手足无措,只能听凭命运的摆布,面对另外一场更加悲壮的内战。
参考资料:
《近代史资料》(128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联大八年》,新星出版社
《“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五),台北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委员会
《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
文章来源:澎湃私家历史
责任编辑:钟思宇 最后更新:2020-02-25 10: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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