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回眸】抗战名师——独胆雄兵黔军第一〇二师（下）
2024-09-06 09:48:22 来源：《文史天地》第263期 文/吴敏文 点击： 复制链接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后，第一〇二师从江阴到上海、从苏州到南京、从大荔到徐州，特别是徐州会战中的砀山之战，六一二团、六〇七团几乎两团全部牺牲成仁，打出了中国军人的铮铮铁骨，更令全国抗日军民侧目。
浴血万家岭
1938年7月上旬，第一〇二师奉调参加武汉会战，在陈诚第九战区卢汉第三十军团第六十军(军长卢汉兼)编成内作战。抵达武汉汉口市郊蒋家湾后，获补新兵4000人到位。这时第一〇二师的编制为：师长柏辉章，副师长李奇中，参谋长熊钦垣，参谋主任王逸曙;第六〇七团，团长许世俊;第六〇九团，团长陈伟光;第六一二团，团长陈希周;补充团，团长李念荪。
9月5日，第一〇二师奉命开赴江西南浔(南昌至九江)参战，受第一兵团第九集团军总司令吴奇伟指挥。15日，第一〇二师赶赴德安县，并奉吴奇伟令在德安附近的五台岭一线布防，由于防区靠近第四军的区域，随即奉命配属该军指挥。
第四军军部驻德安县城，军长欧震热烈欢迎第一〇二师。此后，欧震、柏辉章接连往返，欧震一再示意，欢迎第一〇二师正式列入第四军建制。柏辉章仰第四军北伐时期既有的“铁军”之誉，遂生归属之意。
第一〇二师自抗战以来，虽不断有所归附，但在战场上打头阵，撤退则断后的同时，却从来有过无功，为人作嫁，俨然如同“独立师”。现第四军军长欧震态度主动，经柏辉章与参谋长熊钦垣等商议，认为归属第四军建制应该是较为可靠的归属。为此，柏辉章率第一〇二师被编入薛岳第一兵团序列，并奉命接受欧震第四军指挥，在第九战区防区之五台岭一线构筑防御工事。
柏辉章将军戎马倥偬
万家岭属庐山余脉，山不高而林茂密;沟不深却水清澈，明清时这一带开始有了三个村落，居民大多姓万，约有300多户，繁盛时近千人，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9月28日，当日军西线第二十七师团吃紧时，冈村宁次命令第一〇六师团不惜一切代价穿插深入以解第二十七师团之围。骄横的第一〇六师团孤军深入，加之不熟悉地形，正好进入薛岳在万家岭布置好的“口袋”。薛岳立即意识到，这是围歼第一〇六师团的千载良机。按照部署，原守备五台岭的柏辉章第一〇二师被调至乌石门至白云山一线。9月30日，在一阵雨点般的炮击之下，日军窜至乌石门杨家岭下，以50人为一梯队，一拨接一拨向我第一〇二师阵地发起猛攻。这里是第六〇九团二营二连的重机枪阵地，一线阵地四挺重机枪同时射击，子弹像火龙一样连续射向日军。鬼子连续五次冲锋，均被打退。
久战之后，由于道路中断补给困难，官兵有时一日只能吃两餐，饭菜只是南瓜芋头，喝的水都是被血染过的溪水。由于天热，伤员创口因感染而发炎、化脓、溃烂，生蛆者不可胜数。有的重伤员被送到后方医院时，解开绑腿，绑腿里嵌入的稻谷都已发芽。
在第四军军部，军长欧震与参谋人员根据对战场的研判，做出从乌石门左翼迂回攻击敌人的方案，但柏辉章力排众议，将重点指向乌石门附近。柏辉章认为，乌石门是万家岭的锁钥之地，为日军补给的重要通道，所以既是日军的重要防线，也是我军(第四军)的屏障所在。面对军长欧震的质疑，柏辉章声言：“不能如期拿下乌石门，愿提头来见军长。”欧震提醒柏辉章：“军中无戏言，祝你走运。”
柏辉章立即与副师长李奇中、参谋长熊钦垣、步兵指挥官杜肇华等召开战场研讨会，经分析大家达成共识：要取胜又避免重大伤亡，对乌石门山头不能正面仰攻和硬攻，只能采取正面佯攻，选精兵组成突击队，在敌人疏于防备的薄弱点，突击队摸到山顶进行背后偷袭。这样的偷袭加正面强攻，前后夹击，方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柏辉章决定以第六〇九团第三营为突击队。4日子夜，柏辉章亲自带着精选的小队精兵，借着暮色隐蔽，偷袭了敌人薄弱的乌石门左侧“星岭”高地。第二天清晨天刚亮，副师长李奇中果断下达攻击命令，第一〇二师第六〇九团、第六一二团在步兵指挥官杜肇华的指挥下，发起全线进攻。
第一〇二师以巨大的牺牲，一举攻克了日军万家岭乌石门防线，歼敌约千人，击毙日军大队长福岛少佐，为万家岭大捷奠定了基础。这时，友军阵地上，多处竖起“向第一〇二师看齐”的木牌标语;同时，友军一见第一〇二师人员，都会主动上前握手问好。
10月9日，蒋介石命令薛岳，必须在10月10日前全歼第一〇六师团，作为对“双十节”的献礼。薛岳下达对第一〇六师团的总攻命令。激战至10日晨，第一〇二师收复小金山、扁担山。其他友军各自达成作战任务。
随后，第四军奉调湘北战场，第一〇二师进驻德安县城。第四军军长欧震喜弄权谋，一贯利用外力壮大自己的力量。此次万家岭之战，第九集团军令欧震派一个团增援第一〇二师，欧震只派了一营而人数不及两个连，配属一部电话机就号称加强营，而上报却是一个团。对此，第一〇二师师长柏辉章只有叹息：“我第一〇二师在抗日战场，既无背景更无帮手，俨然一个独立师孤军作战。但军队走到哪里都是打仗，我等身为军人，肩负抗战使命，带领家乡子弟兵出黔作战，但求将来回到家乡面见父老无愧于心，其他只有在所不计了。”
会战长沙
1939年元旦刚过，第一〇二师受命归第三战区第三十二集团军节制。屡经鏖战，此时第一〇二师全师有官兵6000余人。经军政部点验，发现全师人数严重不足，即补充江西籍新兵1500余人。此时第一〇二师的编成为：师长柏辉章;副师长陈伟光;代参谋主任熊钦垣;步兵指挥官杜肇华;第三〇四团，团长许世俊;第三〇五团，团长刘威仪;第三〇六团，团长陈希周;补充团，团长王宪武。
1939年7月初，第一〇二师改隶第九战区奉调湖南衡阳整训，并作为战区总预备队，师长柏辉章兼任衡耒警备司令部司令。10月1日，薛岳正式就任第九战区司令长官(此前为代理)，令柏辉章率第一〇二师配属第四军指挥。
第一次长沙会战歼敌近两万人，是日军侵华以来遭到的最大挫败，蒋介石给薛岳发来贺电“骏烈丰功，良深嘉庆”。1939年10月6日，第一〇二师两路追击部队，穷追日军到达湘北重镇岳阳的新墙河。此时，第一〇二师接到第九战区的命令，第一〇二师正式编入第四军序列，并在新墙河就地驻防。柏辉章因在万家岭大捷中的战绩，被擢升为第四军副军长，仍兼第一〇二师师长。
此时，第一〇二师的编制为：师长柏辉章;副师长陈伟光;参谋长熊钦垣;参谋主任李念荪;第三〇四团，团长许世俊;第三〇五团，团长刘威仪;第三〇六团，团长陈希周;补充团，团长王宪武。
新墙河又名沙河，是湘北岳阳境内的主要河流。它源于大云山、相思山，长约100公里，由东到西流入洞庭湖。新墙河北通武汉，南及长沙，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第四军接防新墙河后，即把第一〇二师部署于最前沿，柏辉章深感责任重大，丝毫不敢懈怠。
在大战的间隙，第一〇二师利用接近敌占区的特点，想方设法开展游击战打击敌人。他们首先摸清守敌的情况，选定目标，专门打敌人的小股部队及巡逻队，把敌人的小据点拔掉，对敌人的大据点进行袭扰，破坏铁路、公路、通信设施，各种游击行动都颇有斩获。
一天，第三〇六团营长张克俭带向国清正在乡间化装侦察，突然后面一股敌骑兵风驰电掣而来，两人躲闪不及，被双双掳上敌马，还未等两人缓过神来，就被扔在一个小村子的大院里。
原来鬼子扫荡洗劫村庄时弄来一头猪，不知是不会杀还是懒得动手，就把他俩掳来。鬼子把他们掳来以后就一哄而散，只留下三个人，院子内外各一名警戒，剩下的一人就来指挥张克俭和向国清两人杀猪。
张克俭在贵州农村就不知杀过多少头猪，所以干起活来干脆利落，搞得鬼子在一旁一个劲地夸奖：“良民大大的有。”张克俭一边杀着猪，一边给向国清递眼色。猪被挂倒，嚎啕大叫，鬼子们也兴奋得叽里呱啦。由于猪挣扎摆动，张克俭借机让鬼子过来帮忙，然后让向国清靠近担负警戒的鬼子这一边。
张克俭用刀在猪的喉咙上上下比划，调整步伐，突然一个转身，杀猪刀已经插入身边鬼子的胸膛;负责警戒的鬼子举枪，向国清顺势一逮，一脚就将鬼子踢倒在地，张克俭手起刀落结果了这个鬼子。院子外面的鬼子刚踢开院门，就被向国清一枪毙命。张克俭、向国清两人冲出院子，一边用缴获的鬼子的枪还击敌人，一边从村子背后冲上了山。这时他们发现身边有一个山坡岭口，于是飞身越过，奔下坡背，逃出了敌人的射程，向深草和树林中跑去。
第一〇二师采取的各种游击战战法，有力地打击了日军，受到第九战区的通令嘉奖。
1941年9月18日，第二次长沙会战爆发。早在9月5日拂晓，位于新墙河上游昌水北岸，地处湘鄂交界的大云山上响起了隆隆的炮声。日军第六师团七八百人，向我第一〇二师许世俊第三〇四团张克俭二营进犯，被我击退后滞留未进。6日下午1时，集结于忠防的日军第二十三联队有马平彦部5000余人，和集结于桃林的日军第十三联队3000余人，利用飞机10余架，大炮10余门的掩护，分东西两路，大举向我第一〇二师所在的鸡婆岭、草鞋岭阵地合击。
长沙会战中激战的黔军士兵
7日晨，日军第十三联队在大云山西侧与守军第一〇二师所部激战。12时，敌人增加2000余人再犯，身处第一线的第一〇二师第三〇六团阵地没有动摇。在鸡婆岭、草鞋岭，第三〇六团各营英勇奋战，对突入之敌给予沉重打击。
第一〇二师第三〇六团与敌酣战三昼夜，孙国桢营牺牲殆尽，营长孙国桢殉国。第一营副营长李盛如率兵两排增援，看到士兵一个个匍匐着，枪指向敌人的方向，手指还扣着扳机，心想总算还有人坚持。等他拍着士兵的肩膀说出：“快起来哟，我营来换防了。”才发现所有士兵都已牺牲。战后第一〇二师和乡亲们收埋忠骸，共计280多具，遗体无一不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9月18日，日军四个师团同时向新墙河至杉木桥沿港口一线的第一〇二师正面阵地发起全线总攻。一时弹如雨下，新墙河小镇瞬间被炸成一片废墟。面对数倍于己的日军的强攻，第一〇二师官兵毫无畏惧，顽强抵抗。日军强渡新墙河失败，我第一〇二师一片欢呼。
次日清晨，敌人步、炮协同，在飞机的配合下大举进攻，我第三〇五团张吉安营与敌反复拼搏，营长张吉安身负重伤，鏖战四日，敌伤亡累累，我亦损失惨重。第三〇六团奉命将敌人诱至洪元洞，激战两昼夜后，第三〇六团受命转入梓山隐蔽待命。
第三〇四团的的机枪掩体多设于新墙河小镇两侧的小山峡内，当鬼子强渡时，全部机枪形成交叉火力，死死封锁住新墙河的渡河点，致敌几次强渡未遂。
敌我相持数天，第三〇四团守住了阵地，但在激战中，第三〇六团正面被日军的骑兵徒涉突破了。敌军骑兵异常凶猛，到处穿插冲击。敌人找到渡河的窍门后，大队骑兵开始强渡，分股突袭。柏辉章通令各团：“坚守阵地，紧缩兵力，组织据点防线，以左右纵横机动弥补各阵地之间的空隙地带，与阵地共存亡，无命令后退者杀无赦。”同时下令补充团，组织第二道防线，防止日军寻隙突进。
与数倍于己的强敌连续激战，第一〇二师伤亡殆尽，新墙河危急。第四军军长欧震一不派援兵，二无救援措施，只是打来电话，要求第一〇二师坚持战斗，全力阻滞敌人前进。师长柏辉章放下电话，面含愤色，连喊：“孤军作战!孤军作战!”然后电令各团团长：“守住阵地，绊住敌人，不得后退一步，直至最后牺牲，在所不辞。”随后，柏辉章提枪上阵，至第三〇五团督战。
第二次长沙会战，日军以3个师团兵力，配合骑兵、坦克向我新墙河防线全面进攻，我第一〇二师正面受敌第六师团主力的攻击。第一〇二师固守十余里的防地，前后激战21日，最后各团、营、连所余人数不等的部队，形成一个个大小不同的据点，坚持战斗，有的直至全部牺牲，为保卫长沙，做出了自己不朽的贡献。战后，全师收容、集中的人数，仅剩500余人。
这一仗，第一〇二师上下奋勇，打出了威风，得到第九战区的肯定。战区长官薛岳发来嘉奖电报，贵州籍参谋总长何应钦觉得家乡子弟为自己长了脸，发来电文慰问：该师临战奋勇，阻击强敌，保卫长沙，克尽厥功，致予嘉勉。对殉战将士深寄哀悼。
第一〇二师及主要将领的归宿
在此后的抗战中，第一〇二师参加了驰援香港，第三次长沙会战和回援长沙，以及第四次长沙会战的作战。第一〇二师官兵以“必死不死，倖生不生”的精神，每战英勇不屈，慷慨壮烈。
1942年7月，柏辉章离开第一〇二师，被派往赣南师管区专事征兵、训练工作。因为柏辉章带走一批老部下到赣南，从此脱离了抗战前线，第一〇二师也被薛岳改编成了粤军部队，从而结束了其身为黔军的历史。
1939年，蒋介石在衡山召开第一次“南岳军事会议”期间，许多将领提到阵亡官兵“暴尸战场”，不能掩埋的问题。蒋介石为之动容。在蒋的亲自干预下，1940年春，国民政府正式公布了《抗敌殉难忠烈官兵祠祀建立纪念坊碑办法大纲》。
为了告慰黔军烈士的英灵，1940年夏，柏辉章报请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批准，在贵阳大南门外，择址建立一座“国民革命军第一〇二师抗日阵亡将士纪念塔”，以资永久纪念。此请于1940年11月由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批准。柏辉章电请贵州辛亥元老周素元老先生撰写了《陆军第一〇二师抗日阵亡将士纪念塔铭文》。周老先生欣然命笔，写下不朽铭文。1941年5月27日，周围刊刻阵亡将士姓名、高十米的纪念塔落成，贵州各界举行盛大仪式，纪念贵州为国捐躯的英雄。
后人还原的纪念塔草图。1941年建成，1952年因道路改造拆除
柏辉章，字健儒，1897年出生于贵州遵义老城琵琶桥杨柳街，1919年8月19日，贵州讲武堂第二期步兵科毕业，随后入贵州陆军实施学校骑兵科实习，1920年6月正式毕业。柏辉章在黔系军队里连年征战，因战功卓著屡屡升迁，26岁就任贵州西部剿匪少将司令(团级)，27岁任务川县县长。
在蒋介石收编贵州地方军队和实施对贵州的改造之时，王家烈得到蒋介石的支持，就任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五军军长兼贵州省主席。柏辉章因在王家烈成就事业的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擢升中将军衔，升任第二十五军第二师师长。后第二十五军被蒋介石打散改编成5个师，柏辉章遂就任第一〇二师师长。
抗战军兴，第一〇二师连年征战，屡屡伤亡殆尽，获补充再上疆场;战功卓著，但师长柏辉章从抗战时的师长，到卸下军职时仍是师长。而其他抗日将领，有的都已经从团长升任军长了。这反映出第一〇二师虽被蒋介石改编成了中央军系列，却一直无法摆脱被排斥的地方杂牌军地位。
柏辉章被任为赣南师管区司令后，又相继被任命为江西军管区参议、第八十八军副军长等职，未几辞职闲居于上海。1946年，通过何应钦的关系，柏辉章被授予国防部中将部员的虚职。1949年，柏辉章回到遵义，被任命为黔北绥靖区副司令，同年11月24日在第二绥靖区副司令官任上率部起义。
文章来源：《文史天地》第263期 【作者系国防科技大学信息通信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石庆慧 最后更新：2024-09-06 10: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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