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期间,杨靖宇曾在蒿子湖密营生活。
日军战俘列队经过哈尔滨街道,一旁是当时哈尔滨的地标建筑圣尼古拉教堂。东北抗日联军博物馆供图
5月22日,圣尼古拉教堂旧址已改建成为红博广场阳光大厅。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东北抗联老战士李敏。
李敏家里摆满了和东北抗联有关的物品,墙上悬挂着各路军将领的画像、共产党呼吁建立抗日统一战线的信件,这里像一个关于东北抗日联军的小型展览馆。
对于70多年前东北抗联的往事,现年92岁的李敏有着清晰的记忆,讲着讲着,她会不自觉地唱起战友们在山林里唱的那些抗联歌曲。
“(日军占领东北后)南京政府不让东北军抵抗,大家恨极了南京政府,”李敏说,“东北的老百姓感觉自己被出卖了,受到侵略了政府还不打?只能我们老百姓自己干。”
就这样,广大东北民众和来自各地的抗日义士,在东北成立抗日联军,在林海雪原中与装备精良的日伪军展开了斗争。
【生存】
吃完树皮草根就煮乌拉鞋
对于东北抗联战士来说,饥饿是每个人必须克服的“敌人”。
李敏至今对饥饿感有着真切的记忆——饿得心里直“突突”,一下下跳动,越来越慢,就像马上要停了。
黑龙江省东北烈士纪念馆研究部主任于文生坦言,当时除了中共中央给予的战略路线指导外,东北抗日联军没有得到任何物资供应。
1938年冬天,抗战进入相持阶段,日寇推行“归屯并户”,用烧房、枪杀、驱赶的手段,把当地民众强制迁入“集团部落”。日军对原来的村庄全部焚毁,拒绝搬迁的居民尽皆杀害。 “集团部落”四周大多筑有3米高的围墙,围墙上设有铁丝网,四角建有炮台,围墙下挖有深沟。“集团部落”四面设门,直通部落内外,太阳一落山,四门关闭上锁。这里实际就是集中营,严禁粮食、食盐、被服等物资外流。
彼时东北抗联战士的粮食,都是老百姓支援的。日军实行“归屯并户”、“集团部落”后,东北抗日联军处境日益艰难,进入严重挨饿的阶段。对于当时抗联战士的处境,李敏回忆称:“大家的脸都煞白。只能吃树皮、草根。桦树皮和松树皮有着淡绿的黏液,扒下来可以直接吃。”
抗联战士挨饿时能吃到草根、树皮是幸运的。到了冰天冻地,大雪覆盖时,草根也寻不到了。饿极了,战士们只能把乌拉鞋泡在雪水里,洗干净去去味儿,再煮熟吃。乌拉鞋是山里野猪皮做成的,熬上大半天,就发软变成了胶。“吃上一口就能睁开眼睛了,”李敏说,“可乌拉鞋十分有限,还得穿着出去打仗。”由于饥寒难耐,跋涉在齐腰深的大雪中,有的战士走着走着就不动了。
伤病也成了抗联战士的大敌。前几年,李敏从曾经战斗过的山上移来一棵“老窝眼”(音)树苗,种在院子里,如今绿叶如盖。李敏对这棵树有着深切的感情。对于在深山作战的东北抗联军来说,“老窝眼”能救命。因为没有药,伤员溃烂的伤口爬满蛆虫。李敏和战友们就上山采集“老窝眼”的叶子、树皮,用煮后的水涂在伤口上,清火解毒,驱赶蛆虫。
丛林作战,这里的夏天蚊虫凶猛,李敏说,到了晚上,蚊虫像灰一样扑在脸上。冬天也同样难熬,最低气温达到零下四五十摄氏度,“出去尿尿,都害怕,冻得直哭。”李敏回忆说。
【武器】
建“兵工厂”修复用过弹壳
东北抗联面对的是日本最精锐的关东军,装备条件相差十分悬殊。
1931年东北沦陷后,日军为了永久性占领东北,开始对东北实行彻底的军事要塞化,想把东北建设成战争基地。1931年到1941年,关东军从10万人增加到100万人,他们被认为是日本陆军的主力和精锐,号称“皇军之花”。
“那时关东军用的都是三八大盖,上弹速度很快,不怕风沙,射程远,能打到一公里开外。”于文生说,相比之下,东北抗联战士始终没有标配武器,战士们最先用的是打猎的土炮、霰弹枪,这些枪射程只有百八十米。后来,战士们手里的家伙逐渐换成了从日伪军那里缴获的武器。抗联三军军长赵尚志的手枪就是从日军缴获的一把美国制手枪。“那时,一个战士背好几把枪,因为子弹也是捡来的,都不知道能用在哪支枪上。”于文生说。
热播电视剧《枪神传奇》讲述了抗战时期我军兵工厂在艰苦卓绝的条件下修复大量枪械,并研制出杀伤力很强的枪榴弹和各种地雷、手榴弹的故事。于文生说,东北抗联各军都有兵工厂。
在哈尔滨东北烈士纪念馆,陈列着一台大约两米长的机床。这是1936年秋,东北抗联独立师(后来发展为11军)在位于集贤县和桦南县北部交界处的七星砬子山里的兵工厂所用的机床。于文生说,这在当时算是比较正规的“兵工厂”。
抗联独立师从佳木斯运来这个车床,然后隐藏在运送柴草的车里送上了山。山里没有电,战士们把一个大铁轮装在木架子上,挂上皮带,四个人轮换着摇动,使机头旋转。抗联还特意从奉天请来师傅,扒铁轨做原料,制造出五十来杆撸子枪。1938年2月,日军向七星砬子释放毒气,战士和工人将来之不易的机床埋好后,与日军展开斗争,大部分都牺牲了。 “我们没用国家一粒子弹和小米。”李敏回忆说,抗联“兵工厂”把变形的弹壳尽量修复再装上子弹。这些子弹很容易成为哑弹,打不出去。由于缺乏保养器材,抗联战士手里的枪很多都生满了锈,要不断地擦拭。
与枪相比,子弹显得更加珍贵。李敏说,弹药的使用有着严格的限制,打出去多少子弹,都要捡回来。战士们宁愿饿着肚子,也不能用子弹打野猪。“留着一颗子弹,就有机会打死一个日本兵。”
【战斗】
“冰趟子”布口袋阵伏击日伪军
尽管装备落后,天气条件恶劣,东北抗联战士在冰天雪地中,仍不时对日伪军发起攻势。 齐齐哈尔市党史研究室研究员李龙是抗联第三军军长赵尚志的外甥,研究东北抗日联军多年。李龙介绍说,与日伪军相比,东北抗联战士的装备、军事训练差距很大,战士们采取长途奔袭、声东击西等战术,仍旧取得了以少胜多的战果。
李龙认为,赵尚志在“冰趟子”进行的伏击战,就充分利用了天气地形,发挥了抗联自身的优势。1937年3月初,在冰雪覆盖的东北小兴安岭起伏的山林,赵尚志率领第三军军部和第一、第五师300多人向西北远征,日本竹内部队守田大尉率敌700多人讨伐队尾随其后。为摆脱敌军,诱敌深入设伏,赵尚志的部队行军至海伦到通北附近山区一处叫“冰趟子”的地方打起伏击战。
“冰趟子”是一段狭长的冰面,光滑如镜,走在上面摔得人仰马翻。原来这里有一眼常年不冻的山泉,从山上流下,结成长长的冰坡。李龙说,“冰趟子”是通北县城从西向东进入山沟的必经之路。冰道南侧是一座小山,山上有稠密的杂树丛,适合打伏击。附近有四座伐木工人住的木营,赵尚志当即决定构筑工事,在每个木营的墙上挖出一排排枪眼,还用冰雪浇筑交通壕,在沟侧山林设伏,从山口到谷底布置成一个“口袋阵”。
700余日伪军陆续开进伏击圈。赵尚志一声令下,步枪、机枪同时开火,冲在前面的日伪军首先被击退,后面的200多名日伪军向木营扑来,但他们在光滑的冰坡上根本无法站稳脚,接连摔倒。日伪军第一次进攻失败,后援又乘马爬犁赶来。为了牵制敌人,赵尚志派多股小部队,从两侧密林和北部河沟中拦腰突袭敌人。
日伪军仗着人多势众,武器精良,集中攻打正面木营。20多名日军一度占领了左侧一个木营。赵尚志命令少年连,趁日军立足未稳,坚决夺回这个阵地。少年连两个班战士,在排长赵有财的带领下,与敌人展开激烈的搏斗,左侧木营终于失而复得。
战斗一直持续到深夜,战士们的枪冻得拉不开大栓,手指也无法扣动扳机,只好轮流到木营里烤火。到了后半夜,日伪军趴在冰面上抵抗,随着气温下降,枪油凝固,机枪打了一阵就哑巴了。天快亮时,敌军已溃不成军,赵尚志乘胜追击。日伪军死伤300多人。其中,日军军官守田大尉、准尉津田庆一等7人被击毙,赵尚志部队牺牲7人。
【转移】
赴苏联休整反击关东军
为了突破敌军围剿,打破与党中央和关内红军的联系,东北抗日联军多个部队从松江下游地区向辽西部、以及齐齐哈尔方向开拓西征路线。
在渺无人烟的原始森林中,抗联战士不仅粮草断绝,御寒无衣,就是生火取暖也可能被敌人发现,许多战士被冻死。
卢连峰1937年加入东北抗日联军第十一军,那年他只有15岁。为了突破敌人的围剿,卢连峰所在的部队从长白山向西转移,打算在海伦、绥化、兴安一带开辟新的游击区。那时正赶上冬天,战士冒雪一天只能走二三十公里,从富锦到齐齐哈尔一带的西征路有两千多里路,足足走了几个月。
西征路上,抗联战士的头发变长了,脸和手被冻得发紫发黑,絮着乌拉草的棉衣被灌木树划破。卢连峰回忆,战士们实在忍不住了就烤火,乌拉鞋沾了雪水后会再次冻冰,走起路来很容易掉。走着走着,脚后跟的肉翻了出来,骨头都露在外面了,“只能用脚尖走,就像野猪一样,咯吱咯吱的。”与其他部队汇合时,十一军就剩下了几百人,一千多名战士都留在了小兴安岭那边,都死了。苦得都不能说了。”说到这里,卢连峰沉默了。
周淑玲1935年加入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负责搜集情报和联络工作,那时她只有17岁。后来,周淑玲与抗联第三军四师32团团长李铭顺结为伉俪。如今,居住在沈阳的周淑玲卧病在床,听力并不好,但对于抗联那段记忆仍旧印象深刻。抗战环境异常艰苦,只能靠野菜、树皮、草根充饥,周淑玲两个孩子由于寒冷和饥饿,都死在路上。“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过来的。”她叹息说。
到了1939年,“要武器没武器,要人没人,到处都是敌人。”周淑玲回忆,当时抗联将领决定到苏联休整保存实力。李铭顺在苏联内务部任职,要定期过境回到东北侦察各个省市敌军的情况,为苏联远东军的反攻提供情报。周淑玲说,“当时有一首歌,‘苏联部队带着我们出发到中国’,那时大家都等着打回东北解放东北。”
1942年8月1日,东北抗日联军在苏联正式组成东北抗日联军教导旅,周保中任旅长。1945年8月8日,苏联正式对日宣战,并派出远东军进入东北战场。日本投降后,东北抗日联军先与挺进东北的八路军、新四军合并,改编为东北人民自治军,周保中任副总司令,后又改称为东北民主联军。至此,东北抗日联军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器与术
悬崖绝壁建“密营”藏武器
东北抗日联军在极其困苦的条件下,多次在深山老林中打游击战。做好隐蔽工作,对于保存和发展抗联实力十分重要。
抗联战士在山深林密、悬崖绝壁等无人出入的地方建立了后方基地——抗联秘密营地,抗联战士和当地群众称之为“密营”。这些“密营”用于储备军需、医治伤员、修理枪械、搜集敌情、宣传抗日、缝制冬衣。
抗联在深山老林里建有多种“密营”,它们结构不同,规模不等。有的是架子式,这种房屋没有梁、柱等,而是用较粗的木杆交叉架在一起,屋顶抹泥或用树皮遮苫,俗称马架子式。另一种是地窝子式,即选择有利地形和向阳的山坡,顺着山形地势向地下挖洞一米至两米深,四周用木棱垒起,边挖边垒以作为墙体,地上部分起脊,保暖性强于前一种。
选择建“密营”的地点一般有几个条件,一是山势较险,敌人不容易上去;二是要背风朝阳,以便取暖;三是附近有水源;四是要建在背着敌人一侧的山坡上,敌人不易发现。
“铁岭绝岩,林木丛生,暴雨狂风,荒原水畔战马鸣……”抗日联军歌曲《露营之歌》,正是抗联战士在“密营”生活的真实写照。
启示录
1931年,日本占领东北,并将东北作为侵略中国的基地和大本营。
在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严重危机的时刻,东北抗日联军奋起反抗,揭开了中国抗日战争的序幕。东北抗日联军孤悬敌后,在极其残酷的斗争环境中、在敌我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况下,与优势装备之敌浴血奋战、周旋苦斗,进行了长达14年的不屈不挠的斗争,开辟了全国最早、坚持时间最长的抗日战场。
自九·一八事变到1937年9月的6年间,关东军共死伤17.82万人,抗日联军牵制关东军约80万人。
抗日联军的抵抗,迟滞了日本军国主义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进程;阻击了日本侵略者大肆掠夺东北资源的罪恶行径,动摇了东北的日伪殖民统治,并推动了全国抗日救亡运动的迅猛发展。
全国抗战爆发后,东北抗日联军牵制大量日军于东北,有力地配合了全国抗战,并阻止日军“北进”,从战略上策应了苏联的反法西斯战争。在反攻作战中,东北抗日联军配合苏军进军东北,为最后赢得抗战胜利做出了特殊的贡献。随后抢占先机,为中国共产党争取和解放东北创造了有利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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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记者 范春旭 黑龙江哈尔滨报道
责任编辑:刘连梅 最后更新:2015-06-05 11:3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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