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育事业实录
2017-08-24 10:50:21  来源：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网 作者：汉平  点击：  复制链接

　　自从全面抗战发动之后。敌人残杀我战区儿童的事实。巳由传说报载而耳闻目睹了。同时。“保育战时儿童”和“抢救战区儿童的”思潮。也随着紧急的风云。在每做救亡工作的人们的脑海中汹涌着;于是。“战时儿童保育会”、“保育院”也就由动议、筹备而实现了。

　　为了儿童是中国未来的主人翁;为了支持长期抗战的实力;为了锻练复兴民族的生力军;为了培植国家的元气。我会于二十六年十二月向湖北省新运妇女工作委员会建议：“请求总会从速筹办妇孺教养院”;原因是中国人还免不了传统的家族观念——尤其在流浪逃亡的时候。“母子之爱”其真性流露是比任何情感都来得浓厚的。我主张妇孺兼收，一方面可以使孩子的母亲不离开自己的孩子;一方面更可以兼顾没父母的孩子。她既然免掉了失家以后的痛苦。自然可利用多余的时间去学习一种谋生的技能;最少也可以减少一些院方的消费。但是因为种种困难，这计划迄未实现，遂折而作“保育战时儿童”的计划。

　　记得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严冬，为了要尽一份国民应尽的责任，为了要在敌人的机枪炸弹下抢出咱们的孩子来，为了要使国家民族的生命线延续下去，为了要免除亡国灭种的痛苦。忘了波涛的惊险，忘了风雪的严历，更忘了自己在病着。因为我有的是满腔热血和填膺的义愤，足以抵抗一切啊!“有志者事竞成”，终于由呼吁感动的结果。得到了很多热心赞助的同情者。在汉口青年会开一次“保育战时儿童”谈话会，决定了方式和步骤;进而筹备成立了“战时儿童保育会”——这是二十七年三月以前的事。

　　“保育事业”在中国还是空前创举，而“保育会”、“保育院”负责各部门工作的人，谁也不能否认在这仓卒草创的工作过程中。有很多出人意外的缺憾;同时，也因为是仓卒草创。局外人谁也不忍以求全责备的态度，对付肩负保育使命的人。于是，各省各地的“保育会”、“保育院”。也如雨后春笋般的应运而生。

　　保育总会成立不久，我就在那“事属创举”、“时间仓卒”的条件下。担任了南宁支会的常务理事兼秘书处主任。更于八月二十九日下午九点钟。接到黄主席[注1]给我的“有难童数百运邕速办保育院”的电报。跟着是三十日下午九时，我以副院长兼教导主任的名义。被推为南宁保育院的负责人。三十一日下午二时，就同我理想中的中国未来主人翁——战时儿童——见面。这简直是最值得回忆的一幕幻影啊!也就是我予“保育事业”由理想而成为事实的一个阶段。于是。我抱着无究的希望。要从艰难困苦中寻求精神上的安慰!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居然会在几小时内解决了二百五十五个孩子的吃住问题。

　　为了没有参考的材料和从长计议的时间，并且南宁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当孩子们入院不到一星期。便不断的有敌机空袭。我就利用这屏息静坐的机会。一方面草拟保育院的一切章则和计划;一方面更尽力的激发孩子们的艺术兴趣以克制恐饰的情绪。就这样，我和孩子们，互相激励，互相慰藉，互相厮守着，在“九一八”那天，举行一个很有意义的开幕典礼。陈列着各种在空袭环境中成功的文艺成绩，博得许多来宾的称誉。这真是我在保育院仅有的一些安慰。

　　为了生活的不安定。和图书用具的不齐备，我们曾荒废了三星期的宝贵光阴。虽然我是从黎明到半夜，都和孩子们在一起，但于孩子们的学业问题，却仍未能解决;加以每天带领孩子们度那避难生活，更谈不到训练教育等等切要工作。这时，我感觉到城市环境的不适宜，而且也恐怕把孩子们的学业一直耽搁下去。遂在九月二十三夜决定把保育院搬到离城三十余里的罗村去。

　　罗村的环境很不错，我们住的是村公所——三开间两进的古庙。门前有两颗二百年以上的榕树。把整座房子隐蔽得密密的。矮围墙的外面是广平的禾场;四面环山。遍长着苍翠的松树，更有泉源不竭的小溪流。村庄不很大，居民三十多家。都是安分务农的，离我们住处有一两里路，起初我和二百五十多个孩子以及保育股的先生们，都挤着住在古庙里;晴天还好，那大自然的环境。都是属于我们的——禾场是我们的膳堂。每颗大树下都是我们的课室。我决定采取露天教学法。只要有读书的机会。绝对不抛弃书本。可是一到雨天，那就有些难过了!因为我们的膳堂课室都失了效用。惟有像坐小船一样盘在床上吃饭和读书。

　　毕竟地方太窄了。而且孩子们初到广西来，因为不服水土的关系。患病是难免的。为谋使病孩子隔离。使雨天能在比较宽爽些的宿舍里上课和吃饭：于是。就临时在庙旁空地搭盖一所能容一百多人的蓬厂，并盖了两所蓬厂给职员和宪兵住。又教孩子们搭了一座茅亭，做我们的休息室兼会客厅。因为已经离开了警戒线。所以只是在进城回来的人们口里听到“某天有几架敌机轰炸市区或近郊”的消息而已。这算是我们生活比较安定的一个时期。

　　说到院方的经济情形。可以说是寅吃卯粮。也可以说是自从孩子们到了南宁。因为呼应不灵的关系。院与总会分会无形中起了隔膜似的。我们从孩子们初到的时候——九月一日。得到法币五千元之后，直到十二月中旬。就没再得到分文的接济。事实上。孩子们的被、服、书籍、床、帐、忱席。以至于厨具、箕、帚、盆、桶、棹、凳等项日用必需的物品。那一样是不要钱买的?幸而，某军团部李参谋长——保育院筹备委员会委员之一——对于财力、物力、人力他肯尽量的帮忙，虽然遇事须为节省和盘算些，但也勉强可以敷衍得过去。

　　因为可靠的经费仅有这二百五十人的膳费——法币一千二百五十元，尚欠五人不发，——虽然所有的职员都是义务职，但是保育员的月薪每人十元，工役的工资每人三元。以及员工警役有膳费。是不能不由院款支销的。为了恐怕厨房包饭。或许会有克扣孩子们营养的弊病。所以当初就决定自己请厨子弄饭。在南宁市的时候，还有几位膳食管理委员以及其他的职员负责;但自搬到罗村之后。一切内外杂务。都由我一人处理了。这也是义不容辞责无旁贷的工作啊!

　　这是我开始感到工作烦难的时候;也就是我对于“保育事业”尽力做去的时候了!因为我根本就是一个不学无识的人。而且是一个不知稼穑艰难的人。向来在各机关团体服务，既没有负过庶务的责任，而在家内又没受过主持中馈的训练。以毫无经验的人来做处处须要节省而周到

　　的事，那我只有下一个埋头苦干的决心。把所有的难关一步步度过去。

　　孩子们除了有书可读外。衣食住是最大的同题。现在虽说简陋些，但总还可以蔽风雨。住的问题是解决了;食呢?上面说过。我既没受过主持中馈的训练。而离开了一班善于打点的朋友——膳食管理委员。我只得先列一个简单的预算是：全院员生兵役二百八十人。每日吃米三百五十五斤。每百斤桂钞(注二)十四元。每月共米银一千五百四十元七角。每日烧柴四百五十斤。每百斤一元三角。月共柴银一百八十元三角五分。每日莱银二十五元。月共七百七十五元。共计月需膳费桂钞二千四百九十六元零五分。平均每日为桂钞八十元零五角五分。这样办下去。并没有超过奉发的经费桂钞二千五百元的效目。我于是常到附近乡村去探同柴米价;又规定厨子每天一粥两饭。每餐饭给孩子们弄四样莱。我自己点两样。由他们配两样。我要他们每天买蔬莱一百二十斤。牛肉二十斤，猪肉十五斤，生油六斤，此外是食盐和配料。孩子们因为一切都是我亲自调度。所以从没有借故憎成嫌淡的同厨房冲突过;面厨子也因为是雇佣性质，当然把孩子们看做自己的小主人而格外巴结他们些。我呢。为了孩子们很听话，而且都是身无分文的。所以每星期或十天八天我进城去一趟，回来的时候。总带些糖果给他们吃。有时遇着村里宰牛，我就买一二十斤熬肉粥和他们一块儿吃。至于香蕉柚子，这是我们常吃的水果。因此。有些人说我把孩子们养得太贵族;其实我觉得自己拿钱买果子给他们吃，总比向别人讨泻盐来得爽快些!何况每百斤香蕉或每百斤柚子的代价不过桂钞七八元呢!

　　被、服可以说是在保育院设备中和“食”一样的重要。说也可怜，我只有那区区的国币五千元在手上，既须修建房屋。又须购值院具，更要文持伙食，我敢把它挪作购置被服的费用么?但事实上。孩子们身上仅有一两套破旧的短衣裤。我曾经一度在自已家里搜括了百十套衣服给那实在没有衣服换洗的孩子穿，究竟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而一过了中秋，天气又渐渐的凉了;尤其是在这荒村古寺里。光靠精神熨贴。是抵不住秋风秋雨的凉心肌骨啊!虽然也借了些旧军毡来给他们盖。那又中什么用呢?当孩子们初来的时候，我买了四十多疋安安布，(注三)适值车缝工会愿意义务替孩子们缝制服。把布给了他们一半;但是因为空袭的阻碍。至到十二月底才傲起。幸而我在搬到罗村的时候，把那一半带着。于是，我对孩子们说：“我们想穿衣服。必须自己动手做，别说出不起工钱。就是有钱，这时候也没法子找人做啊!”孩子们受我的话感动了!便自告奋勇。有的愿意管车衣，有的愿意甩手缝，就连七八岁的男孩子也都分担着缝裤带的工作。说也不信，我在9月25日替他们量身，每种尺码裁一套出来交给他们照样剪。只有两件衣车。竟能在双十节那一天。每人都穿上一套崭新的蓝制服，和一件旧衣服改造的夹背心。他们不但自己会裁衣服。还会剃头。修理房屋、器具。这成绩感动了支会的当事者。予是。决定在十二日派工人到罗村来替孩子们量尺寸缝棉夹衣服和棉被。十月底便完全解决了被服同题。可是代价仍旧是我签字向别人借来的。直到十二月底才还清这笔债;而孩子们的学业。却也能按照规定的课程结束。

　　这是在我回忆的幻影里永远不能消除的一幕!——罗村惜别——是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不过。我这次和他们的离别。情形太惨痛了!而且手段也太残忍了!一直到现在。我每当接到他们的信。心里总免不了有很多说不出口的难过。

　　当分会的电文还没到达南宁的时候。十一月二十六的下午，民厅的雷夫人坐汽车到罗村去看我。说是桂林保育院的院长已经辞职走了，分会要我马上到桂林去接事。恐怕电报就要到的。叫我准备和她一块儿走。我当即告诉她我不能马上离开罗村的原因：一、没有各部门负专责的职员在院里代为主持。而保育股的职教员又都是外省人。关于买柴买米以及应付环境的事情一些也不懂。二、在这严重的时期。孩子们离开了我。安全就马上失掉了保障。三、我为保育院置备被服用具向别人借的债。认替我还呢?四、万一孩子们不愿意离开我，那又怎么办?互相商讨的结果是：暂时派人代表我到桂林去接事，等孩子们走了我再到桂林去。并且替我向分会要钱还债。当孩子们听见这一番谈话之后，知道不久就要离开我了，于是，不期而然的放声大哭起来!这又是多么感动人的哭声啊!那时的我也只得含泪对他们说道：“别着急，分会的电报还没到呢!哭是弱者的表示，我真不承望你们这样没出息!”然而事实总归是瞒不住的。二十九日分会的电报真的到了! 电文是：“邕院儿童运柳。院长及职员遣散。某副院长调任桂林保育院院长，仰即日来桂视事!”我得到这电令后。一面忙着清理债务。一面忙着交涉车船运送孩子，更一面在支会会议席上解决了护送员警和沿途用费等一切的问题。这忙。是和开办时候完全两样的，因为那时抱着热忱来干的，而现在。则是感着离开的痛苦了。当孩子们离开了南宁，我也在二十八年一月三日来到桂林。

　　注一：黄主席。时广西省主席黄旭初也。

　　注二：桂钞。时广西省发行的省内流通纸币。

　　注三：安安布，一种质地较好的土制兰布，也称“安安兰”。

　　[成都易水注：广西南宁保育院韦燕章副院长以笔名“汉平”所写的《保育事业实录》一文，发表在1940年11月1日原广西省政府编发的《业余生活》第3卷第7期。根据赵宁同学提供的线索，几经周折才在四川大学图书馆古籍部搜到。]

　　(摘自《保生通讯》1999年2期总19期)

责任编辑：杨晴 最后更新：2017-08-24 10:5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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