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浪逃亡
当我开始有永恒记忆的时候,真是武汉块失守前,父亲病逝,留下我们母女俩随难民流入川,沿途我跟江湖艺人学习表演杂技。到达重庆后,我们靠在茶馆卖唱度日,后由湖北同乡会作担保,母亲到南岸裕华沙厂当摇纱工。
真是福兮祸所伏,工厂不收结过婚的女工,更不允许有孩子的拖累。为了生活,只有说谎说未婚,日后母亲把我偷偷带进厂里,铸造工人集体宿舍里。晚上监工查室,母亲便用身体挡住我;白天我一个人在宿舍里玩,如监工查室,值班女工赶紧给我报信,我便立刻爬到床底下藏起来。每日三餐,母亲拜托不班次的女工给我带点饭吃。
这终不是长久之计。一天,母亲见管理车间的一位姓赵的女职员对工人比较关心,忍不住将自己的苦衷告诉了她。这位赵阿姨很同情我们的处境,第二天就写了一封信,把我送进了临江门难童收容所。
二、死而复生
这里的孩子大多数是从战区抢救出来的,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我到这里还算是最清洁的孩子。
这里一天只有一顿晚餐,还是共有从各个管子手来的剩饭剩汤,加上一些粗麦夫煮一大锅,每人只有一碗。其余的靠自己去谋生,大点的男孩子到车站码头搬运行李及货物,女孩子背着箱子擦皮鞋。七星岗上海理发店前就是我定点摊位,我每天喊着“先生、老爷、太太,擦皮鞋吗?”更小的孩子,什么也不会做,只有上街乞讨和偷食小摊上的食品充饥。
在难童收容所里,我生了一场大病——伤寒症,没医,没药,没人照管,到奄奄一息之时,收容所把我放到走廊尽头的草堆里,通知我母亲来料理后事,母亲见我将要离她而去,泪流满面,放声大哭……突然!她擦干泪水,把我背在背上,拼命往医院跑去,在临江门宽仁医院急诊室,医生说“没救了!”
后又问:“带钱了吗?”
“我马上去找前来。”
“快背走吧!有钱也只能试试看,没多少救了。”
“救救孩子吧!医生!我求您了……”母亲立即跑倒在医生面前,磕着头。
“不行!快背走吧!”
母亲失望的又把我背在背上,拖着沉重的步伐,迷茫地离开了宽仁医院。突然,她又快步如飞,不停地喘着大气。直奔临江门码头,渡江来到了南岸仁济医院,医生照样说“没救了!”母亲又磕着头求救;“我马上去找钱!”但仍然无济于事,母亲在绝望中把我背出仁济医院……
早着悲愤交加的绝望时刻,她突然清醒过来,把我又背回收容所,放在草堆里,然后跑回工厂,找到姓赵的女职员求救。又是这位好心的赵阿姨些了一封信,母亲好像的了救星和仙丹似的,急速把我送进江北董家溪第五路军医院。
这里住满了从前线下来的轻重病伤员,然而却破例收容了我这个小难童。当我的病情转好时,我躺在病床,高声唱起了“慰劳伤兵歌”:
你们为着我们老百姓,
为着千百万妇女、儿童。
受了敌人的伤,
躺在这兵院的床上。
帝国主义罪恶滔滔!
整个的中华他们是这样的践踏……
没想到伤病员的心是那样需要抚慰!一个小难童的歌声,竟震动了整个病室和医院。不能动的伤员,他们躺着默默地流泪;能走动的伤员,他们川流不息地来到我的床前,并把他们所得的慰问品送给我。
母亲来看我时,见到这动人的场面,对我说:“宝宝,你天天为他们唱歌吧!把你所有的歌都唱给他们听,他们是为我们受的伤,你要用歌声让他们忘记伤痛。”,每当医生检查完病房后,便是我为伤病员们唱歌之时,医生、护士走到窗前对我说;“谢谢你,赵宝。你的“流亡曲”和“慰劳伤病歌”唱得真好!你的歌声赶走了病员的叫骂声和伤痛的吼叫声,你尽情的唱吧!”
我复活了!住了几个月的医院居然没花一分钱。出院时,母亲仍用磕头作为救命之谢。院长、医生、护士及伤员等廿余人把我们送到院门口,和我这位特殊的小病员依依道别……
我虽然被救活了,但母亲却累垮了。她回厂后吐血不止,一病不起。一九三八年年关前,她被工厂解雇了,身拖重病,流落他乡,举目无亲,只有投靠难民收容所。这里难民成堆,早已没有伸脚之地,只有楼梯地下还可以铺一床席子容身。一九三九年的夏天,母亲终于代替我死在这难民收容所的楼梯低下。
三、新的家庭
从死神那里回到人间不久,我成了一个地道的孤儿。这时的我,头发几乎掉光,身体极度虚弱,骨瘦如柴,体形和面容只是一具活僵尸而已。
大约在一九三九年底或四零年初,护送人带了我们三个女孩:我、侯转运、侯来云姐妹俩,从陕西街万寿宫临时保育院出发,坐木船到北碚,又步行了三十里路,第二天中午时分,才到达江北县主镇直属第三保育院——我的新家庭。
有人通报院长室;“又送来三个孩子。”这时院长正在抽着水烟袋,说了声;“让她们进来。”当她看到三个饥寒垢面的小狼狈后,立刻收起了笑容,忘了吹熄手上还燃着的纸枚,也来不及问我们的姓名,心疼的皱着眉说;“快带他们到陈纪鄂(管生活的老师)那里去,先剃光头,洗个澡,发衣服,再弄点吃的,让她们好好吃一顿,再交教导处分配级任老师。”
病愈后,因身体的需要及路途的疲劳,我狼吞虎咽的抢先吃完了自己那份蛋炒饭和猪肝汤。当赵妈妈掀开们帘来看我们吃饭时,她睁大了眼睛,只见我的两个碗像洗了似的那么干净,她把惊奇的目光转到我的脸上和全身,好像在寻找什么,她似乎领会到我那呆滞的目光在对她说;“妈妈,我还要吃!”她不由自主地说道;“这孩子太需要补一下了……”
就这样,我赵宝的名字报到了医务室病孩补养名单上。病孩们每日早、中、晚各发两粒维他命,下午又一碗猪肝汤。吃营养伙食的病孩中,又夜盲症患者,体虚尿床者,还有因病临时补养的,时间是一月、两三月不等,根据病童身体需要决定。而我呢,春、夏、秋、冬都在吃,大约补了一年,我长高了,体重猛增,医务室的杨保姆说;“赵宝现在长得像个人样了。”
四、爱的驯服
我们这群在战乱中收来的女孩子,她们经历各异,性格各不相同。总的来说,在她们身上几乎没有一丝文静之感,大多数倔强之奇,不亚于难管教的男孩子,堪称草莽巾帼之英。
但生活在爱的海洋中,孩子们很快从心理上得到平衡而被驯服。因为,爱可以树人心之美,爱可以转变人的性格。她们在这爱的熔炉中被融化了,工艺师们在这里精心的塑造着她们每个人的未来。甚至连我的名字也打上了爱的烙印。
一天,徐篆妈妈对我说,“宝宝”是父母叫的小名,读书写字要有个学名,便给我起了个名叫赵芝兰,后来颜永亮老师要离开三院,我请他签字留念。他写道;“天赋伴随着你,努力攀达高峰,颜永亮赠予赵知南小朋友。”我对颜老师说:“名字写错了。”他解释说:“我知道你叫赵芝兰,这是地道的女孩名字,我写的‘知南’是有指南针之意,今后在生活上的道路上才不会迷失方向。”往后,想到我的生活经历,甚至求生指南,求学之难,因而将“南”改为“难”,故为“知难”。
由于我的经历特殊,不同于其他孩子,性格刚烈、倔强、任性,不能受委屈,如受一点委屈便坐地哭闹……
记得刚入院不久,有的老师向急切的改变我的性格,用硬压的方法降伏我,但欲速则不达,我却反其道而行之,常常弄得老师下不了台。
我曾两次挨过急躁老师的打,而他们却受到赵妈妈严厉批评和遏制,可想而知对我的教育难度之大?
由于赵妈妈严禁打骂学生,年轻急躁的老师对我又无计可施,便采取不管或交教导处。有一次,我仰头闭目坐地大哭大叫,徐妈妈平静的走到我身边,把我从地上牵起来,带到她和傅淑华妈妈共住的屋子里,然后拿来镜子让我看看自己,说道;“蓬头乱发,泪流满面,满身是灰,好看吗?”我对着镜子笑了。
徐妈妈接着说:“这才对了,笑脸好看,哭脸不好看。你们唱的那首“不流泪的歌”唱给我听听。”我喜欢唱歌,便唱起来:
“我们不流眼泪,流泪是懦弱的行为。
泪水洗不去我们的耻辱,
也不能把敌人打退……”
徐妈妈用鼻子哼了一声,对我说:“每天每个人都可能遇上不高兴的事,如果全院的几百个学生和老师同时都用哭来表示,你想想会是什么样子?”这几句话,立刻把我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徐妈妈又说;“嘴是吃东西,说话,唱歌用的,大家爱听你的歌声,可不爱听你的哭声。”她学我闭上眼睛,头仰天,张大嘴哇哇哭叫的样子,说:“好看吗?好听吗?”我又笑了。接着,她拿起毛巾帮我洗脸,梳头,掸身上的灰。
有一次,我又坐地哭叫,徐妈妈走到我面前也不知道,同学说:“徐妈妈来了!”我睁开眼睛不好意思的从地上站起来,她又把我牵到她们房里去。徐妈妈又对我说:“怎么,老毛病又犯了?管不住自己坏习惯的孩子,是一个没有毅力的人,是不聪明的表现,不是好孩子!”她又用毛巾给我洗脸,梳头,掸灰。经过这两次充满爱的启发、感化教育后,我再也没有坐地哭闹过了。
摘自《摇篮》一九九三年第一期
责任编辑:杨晴 最后更新:2017-09-01 08:4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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