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意味着残酷的战争;摇篮,紧系着慈母的温馨。在残酷的烽火中,竟有温馨的摇篮,这是怎样的一番天地呀!现年84岁的周厚仪老人,曾为重庆万县战时保育院中的一名教师,用自己的青春为孩子们摇动摇篮,以特殊的方式坚持着抗战。
“我们离开了爸爸,我们离开了妈妈,我们失掉了土地,我们失掉了老家。我们的大敌人,就是日本帝国主义和它的军阀。我们要打倒它,要打倒它!打倒它,才可以回到老家;打倒它,才可看见爸爸妈妈;打倒它,才可以建立新中华!——摘自《战时儿童保育院院歌》
天上飘着蒙蒙细雨,湿漉漉的空气,给夏日带来丝丝凉爽。钻进渝中区公园路旁一幢老式楼房里,穿过长长的走廊,便到了周厚仪老人的家。
84岁的周厚仪爽朗地笑着招呼记者,一张木椅、一杯清茶,老人缥缈的思绪渐渐回到了60多年前的烽火岁月……
“我见到了宋美龄”
“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姑娘呢,只有16岁。”周厚仪回忆道,正就读于武汉圣罗以中学初三的她性格活跃,成绩优异,深得老师的喜爱。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同学们有的上街游行,有的发表演讲,而我们是走上街头,唱歌、演街头剧,以各种形式向民众宣传抗日。”回忆起年少时的激情岁月,周厚仪老人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我歌唱得不错,身材高挑,演了很多戏,是当时宣传队里的主角。”
1938年3月10日,中国各界民主人士和妇女界的一批著名人士集会汉口,创建了中国战时儿童保育总会,由宋美龄任会长。周厚仪因为平时的活跃和乖巧,被老师选中参加大会召开的接待工作,有幸成为一名小招待员。
“当时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看到了宋美龄女士,她身着黑色长衫,手上戴着白手套,神采奕奕,身材细高,文雅大方。”虽然时隔近70年,但周厚仪仍旧清晰得记得当时的情形,“因为我只是一名学生,只派做了一些接待工作,没有机会和她谈话。当时也有很多人请宋女士签名,和现在的孩子们追逐明星的样子差不多。”谈到这里,周厚仪老人天真地笑了。
“武汉沦陷,母亲最终没有离开”
随着战事的步步紧逼,武汉吃紧,有钱人家早就携带家眷撤离,大街上人们议论得最多的就是日本人打到哪儿了。“除了母亲、大姐、四姐和我外,家中其余的兄弟姐妹都已经先后从武汉撤离到较为安全的地方。”
1938年初夏的一个夜晚,母亲召集留下的孩子们开了一次庄重的家庭会议。“除了我,你们全都要尽快离开武汉,我也会回乡下,陪你们死去的父亲。”母亲正色道,大家都默不作声,周厚仪回眼看了看比自己大20岁的大姐,大姐望着丈夫,满眼期盼。
“母亲,我不能离开!”大姐夫的一句话打破沉默。“我是学校的校长,就算日本人打到武汉来了,我也不能离开,我要对学校的几百名学生负责。”大姐夫是圣保罗小学的校长,他的一席话说服了母亲。大姐不肯舍弃丈夫和母亲,也决定留在武汉。
“我和四姐最后被确定为必须离开的对象,那一夜,我们母女抱头痛哭。在那个战乱的年代,一旦离开,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如同诀别一般。”说起母亲的决绝、姐夫的执着,周厚仪长叹了一口气,“直到武汉沦陷,母亲和大姐硬是没有离开武汉,最后在乡下老家躲过了一场浩劫。”而四姐和周厚仪则多次辗转,最后来到了万县(现重庆万州)。
“‘烽火摇篮’成了我的家”
“在万县,我遇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丈夫燕重孑。”周厚仪的眼中闪过一丝柔情,娓娓而道。当时的原宜昌保育院也已搬迁到万县,安置在离县城10里远路的李家河镇文家坪,并更名为战时儿童保育会直属第八保育院。周厚仪到了万县后,一教堂传道士巫国骥便将她介绍到被后人称之为“烽火摇篮”的保育院工作。
“开始一段时间,我是作为保育员,专门负责帮孩子们整理清洁和内务。”周厚仪曾无数次地端详着木床上熟睡的孩子们,“最小的孩子才3岁,最大的10来岁,大多是从沦陷区抢救回来的孩子,夜里睡觉哭着还叫‘妈妈’,可这些孩子的父母大多已经不在世了,有很多都是死在战乱中。”看着这一张张小脸,再联想到自己的母亲尚在武汉,音信全无,周厚仪禁不住阵阵心酸。
在巫国骥的撮合下,周厚仪便与正直、稳重的保育院院长的燕重孑走在了一起,于1939年元月举行了婚礼。在周厚仪现在居住的房间里,仍旧挂着她和丈夫的合影,而在66年前的老照片上,周厚仪身着婚纱,身边的燕重孑清瘦而沉稳。“燕重孑要比我大9岁,我那时尚是个小姑娘,对于情爱知之甚少,只懂得他从此便是我的丈夫了,我要好好地爱他。从此,保育院成了我的家。”后来,周厚仪担任了小学3年级的语文、美术、音乐等课程的任课教师。
“2600多孩子,一个都不少”
1939年,重庆大批飞机开始轰炸重庆。保育院虽在万县郊区,较为安全,但仍旧不能避免敌机的骚扰。那时由于万县没有防空警报,于是只得在当地最高的山上挂上红球以示预警。如果山上挂上一颗红球,则表示敌机已到重庆,两个红球则表示敌机已到临近区县,三个红球则表示已到万县境内。保育院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看红球。一旦发现有两个红球,则全体师生纷纷逃往半山腰的防空洞避难。
“敌机沉重的轰鸣声老远就能听见,炸弹由远及近,炸得地动山摇,而我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丝毫的力气抵抗。那种恐怖的气氛,是不能用语言来形容的。”窗外雨声淅沥,室中一片静谧,周厚仪端着茶杯,眼中似乎仍旧看到那段恐怖而难忘的烽火的岁月。
“你们长大了要干什么?”周厚仪不止一次地向课堂上向孩子们问道。“我们长大了要打日本鬼子!”每每听到这个问题,十有八九的孩子都收起了惯有的调皮笑脸,神情庄重地答道。最初躲轰炸时,一个孩子被吓哭了,周厚仪问他“为什么哭”,他说“怕。”“你不是说长大了要打日本鬼子吗?为什么现在日本鬼子还没有来,你就吓得哭了?”小孩在老师的询问声中突然停止了哭泣,大声说道:“我长大了要打日本鬼子,我不怕!”
“孩子们都很懂事,只要老师叫转移,大家都秩序井然,全然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没有惊慌,也没有叫嚷,大家互相搀扶着躲避轰炸。战争的残酷,让这些孩子都早熟了。”
周厚仪自己也记不清自己带着孩子们躲了多少次空袭,“保育院在近8年的时间里,一共养育、培养了2600多名难童,保育院里没有一个孩子在轰炸中受伤,更没有一个在轰炸中死亡。”周厚仪看了看对面墙上丈夫生前的照片,动情地说道。
“姐姐死于大轰炸”
但周厚仪的四姐却是保育院里在轰炸中唯一丧生的人。1940年5月的一个晚上,保育院里一片静谧。突然,一阵"轰轰"的飞机轰鸣声由远而近,“快,把灯吹灭,到防空洞!”院长燕重孑扔下妻子跑到院子里大声地叫道。已怀有5个月身孕的周厚仪刚跑到门口,一个10来岁的孩子扑了过来,周厚仪把他一把搂在胸前。
“轰、轰”,大家还没来得及撤离,只听得城区里一片炸弹爆炸声,震耳欲聋,最近的一颗炸弹似乎就落在保育院不足1里远的地方。大家都躲进房内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着轰炸的结束。
好不容易挨到了敌机远去,周厚仪刚点亮了灯,10岁的小女生跑来对她说:“四姨叫不动了。”周厚仪挺着大肚子,急忙跑到四姐的卧室里一看,眼前的景象把她惊呆了:姐姐和衣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了呼吸,手中紧紧地拽住儿子的小腿,才1岁零2个月的侄儿还趴在妈妈的怀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妈妈”,四处找奶吃。又因为挣不开妈妈的手,急得大哭起来,婴儿的啼哭声,如一把钢针,刺进周厚仪的心中。回想姐姐的惨死,周厚仪眼圈红了,哽咽着沉默了。
喝了一口茶,老人顿了顿说,“四姐夫远在他乡的抗日前线保家卫国,原本以为将姐姐接到保育院里有个照应,没想到身患心脏病的四姐仍旧没能逃过这场劫难,丢下幼子撒手而去。”
由于过度悲伤,加上过度劳累,周厚仪早产下了怀胎才7个月的长子燕腊丁。
“8年‘抗战’,我们获得胜利勋章”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当时年仅5岁的燕腊丁回忆道,“中、美、英、法、俄的国旗在上空高高飘扬,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碰到了就激动地互相道喜。大家四处放鞭炮庆祝,因为没有礼花,大家就把镁刮成粉,用报纸卷起来,做成礼花,在夜空里点燃了,十分的耀眼夺目。”
而在保育院内,却显得相对平静。只有一件事,让84岁的老人至今仍激动不已:8年来,第八直属保育院中2600多个孩子,没有一个孩子受伤,没有一个孩子辍学,出色的业绩,使院长燕重孑被授予了抗战胜利勋章,这就是抗战胜利送给他们最好的礼物。当日全院师生开大会予以庆祝时,燕重孑走上讲台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所取得的荣誉应归功于大家,感谢上帝!”
周厚仪曾听丈夫燕重孑说起过原来从沦陷的开封,抢救第一批难童200余人送到汉口的经过。而整个抢救运送的艰辛,如何冲过重重封锁,躲过次次轰炸,让每一个孩子都得以安全到达,老人只轻言提过一两次。 “燕重孑比我伟大,他从一开始便投入到抢救难童的工作中,经受了种种困难,但一直坚持不懈,我佩服他!”
老伴燕重孑已于1992年去世,无疾而终,躺在沙发上长吐了一口气,走得十分的安祥。“我们相伴走过了55年,半个多世纪,不容易。”墙上照片中的燕重孑音容仍在,笑貌永存,“他的一生都过得很平淡,但我以他为荣!”周厚仪眼中闪动着泪花,却又面含着笑意。
本报记者唐国利
记者目击
八旬老人再奏《松花江上》
一所10多平米的房子里,84岁的周厚仪和5女儿住在一起。家中摆设一床、一桌、两椅、一台电视机。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架古朴的老式风琴了。周厚仪说,那是20多年前买的,自己爱好音乐,老伴也支持,60多岁了还从头学起,现在已经能够熟练的弹奏许多歌曲。
说话间,老人打开琴盖,端坐于前,拿出一本发黄的《抗战歌曲集》,翻到《松花江上》那一页,用降B调弹奏起那首让所有中华儿女都为之热血沸腾的歌曲:“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老人边弹边唱,歌声嘶哑而嘹亮,家中的儿女都随声唱起来,歌声感染着周围的邻居,大家纷纷前来一睹为快,站在老人的背后,默默地注视着这感人的一幕。
新闻链接
战时儿童育院
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及下属53个保育院的成立,不但挽救了3万余名中华民族的生命骨血,让这些从战火屠杀中抢救出来的孩子有饭吃,有衣穿,更重要的是使他们学习到了知识,掌握了本领,成为建设新中国的栋梁之材。这场战时难童大抢救是一次可歌可泣的母亲行动,它因其艰难和卓越成就而成为光耀历史的一页。
人物简介:
周厚仪,1921年出生在湖北武昌的一个基督教家庭, 9个兄弟姐妹中周厚仪是最小。1938年3月10日,正在念初三的周厚仪在中国战时儿童保育总会成立时成为招待员。武汉沦陷前,周随其四姐一同经宜昌辗转至万县,后参加战时儿童保育会直属第八保育院工作,成为一名教师。1939年,周厚仪与身为直属第八保育院院长的燕重孑结为夫妇,自始自终携手进行救护、教育难童的工作。抗战胜利后,燕重孑任牧师,周厚仪则在家相夫教子。1992年,丈夫燕重孑安详离世,周厚仪的子女轮流照顾老人至今。
本报记者唐国利
责任编辑:杨晴 最后更新:2017-09-02 11:2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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