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中华民族的全面抗战正式开始。事变爆发后不久,一位年轻人出现在战云密布的卢沟桥畔,他用手中的相机和笔记录下中国历史上这一重大时刻,并且预言:“伟大的卢沟桥也许将成为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的发祥地!”他就是第一个报道卢沟桥事变的记者方大曾。
用相机记录底层中国
1912年7月13日,方大曾出生于北京东城区的协和胡同。他的父亲毕业于京师译学馆法文专业,曾在民国外交部工作,家境相对殷实。少年时的方大曾受过良好教育,喜爱摄影,母亲给他买了一架照相机。断的练习中,他的摄影技术日渐成熟,并树立起关注社会现实的摄影理念。他更多地把镜头对准了苦难百姓和底层中国,乞丐、流浪者、船工、纤夫、铁匠、请愿的学生……都进入了他的镜头,一幅幅画面中,他倾注了悲悯和同情,满腔的愤懑和无声的呐喊……
1930年,方大曾考入中法大学经济系,他用“小方”的笔名在画报、杂志上发表摄影作品,有了一定的影响。大学毕业后,方大曾先在北 平基督教青年会做干事,有条件接触到许多国外的报刊杂志,拓展了眼界。1935年,方大曾到天津工作,和朋友们创办了“中外新闻学社”,并在其中担任摄影记者。
“九一八”事变后,日寇占领东三省,民族危机日益严重。方大曾深深为祖国的命运担忧。日本为加紧侵略中国的步伐,打着“自治”的旗号,成立冀东伪政权,方大曾以记者身份,用镜头记录下了在冀东伪政权的统治下,经济上走私猖獗,社会上黄、赌、毒泛滥的真实场景。
绥远前线
方大曾真正的记者生涯是从绥远前线开始的。就其摄影的成就来说,也以绥远几十天的采访所留照片最为丰富,题材覆盖政治、军事、经济、宗教各领域。
“九一八”事变后,东北、热河与冀东地区相继沦入敌手,1936年2月,日本在察哈尔得手后,把侵略的矛头指向绥远。5月,日本人操纵蒙古王爷德穆楚克栋鲁普(简称德王),李守信等地方势力成立傀儡政权——蒙古军政府,同时拼凑了以土匪头子王英为首的一支武装,名为“大汉义军”。这些部队是日本侵略中国的“别动队”。日本关东军制定了进攻绥远的详细计划,准备对百灵庙、红格尔图、归绥、集宁及包头等战略要地分别攻击,进而占领绥远全境。
绥军开赴绥远抗战前线,方大曾摄
“绥远危机”引起了全国人民的愤怒。蒋介石紧急调派中央军五个师进入山西,抵抗入侵的日伪军。绥远省主席兼国民革命军第35军军长傅作义在军事上作了相应部署。10月30日,阎锡山、傅作义面见蒋介石,研究了绥远前线的兵力部署及作战问题。11月11日,阎锡山以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太原绥靖公署主任的身份发布命令:傅作义的第35军及赵承绶统领的骑兵军为绥远前线主力作战部队。11月15日,在日本军事顾问指使下,“大汉义军”进抵红格尔图附近,与驻绥军前哨部队接触,绥远战役正式打响。当天午夜,傅作义、赵承绶抵达前线指挥。18日凌晨,晋绥军全线出击,一举击溃王英所部伪军,击毙敌方千余人。
1936年12月,绥远抗战前线的晋绥军机枪手
红格尔图一役初战告捷。傅作义决定一鼓作气,发起百灵庙战役。11月24日凌晨,战役打响,很快,百灵庙被一举收复。此后,日伪匪军组织多次反攻,均以失败告终。12月9日,王英率少数残部逃归张北,被日军全部缴械,引起全国人民热切关注的绥远抗战以中国军队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百灵庙收复后,日伪匪军曾疯狂反扑,在激烈厮杀的时刻,方大曾立即起程前往绥远。他在战地通讯《绥东前线视察记》中写道:“为了把绥远抗敌的情形,可给读者一个实际的真确的认识,所以记者乃有前线之行。”
此时的北方大地冰封雪裹,“十二月四日晚,自北平起程,平绥道上的火车在冽风中挣扎了一个整夜。经过张家口、大同等处, 记者均从睡梦中惊醒,听到车窗外面咆哮的大风,就觉得冷栗,而体会到战壕中守卫国土的将士之身境。啊,冷!冻得死人的冷!”方大曾下车后,搭军用运输车经黄家村到达大六号镇,翌日上午,再次搭乘军用运输车由大六号到达贲红,然后徒步北行前往高家地。“塞北荒原上的路程,比起内地来总要较长一些,这四十里的路程,直走了五个多钟头才到。又因为逆着强烈的北风,所以更感觉特别的吃力,当黄昏时候到达高家地已是疲倦极了”。
方大曾从绥东前线寄给母亲的肖像照
方大曾在此停留了一个晚上和一个上午,在他的战地通讯《绥东前线视察记》中,人们看到了战争的酷烈和艰难——张团长住在一个狭小的土房子里,在占满了全屋四分之三的土炕上,正中摆着一个炕桌,他独自睡在一边,另一边则让给记者。他的头旁放着一架军用电话机,留心着每一次铃声。他为款待记者晚餐,特叫侍从买来一块豆腐,加入他平时的美食——盐水煮土豆中。在我们盘腿对坐在炕桌旁吃饭的时,他拿起这足有四两重的大馒头对记者说 :“这两天才有白面吃,从前都吃的是莜面和黑面。”记者询以兵士们是否也吃这个,他说是的,不过兵士们实际并不愿意吃白面,这并非是白面不好吃,而是因为它的价钱较贵,因为他们都是吃自己的伙食。入夜,张团长拿了手电筒出去查勤,经一小时方回。睡到三更时分,记者从梦中冻醒时,见这位英勇果断的团长正把着耳机在和红格尔图方面谈话,原来他夜间总是枕着耳机睡觉的。
1936年12月,绥远前线,严寒中坚守阵地的哨兵,方大曾摄
方大曾的战地通讯记录下亲历亲见,行文朴实,展现出了一个新闻记者的职业精神和可贵品格。同在绥远前线采访的《大公报》记者范长江在一篇通讯中写道:“我们的将士在这回绥远战争中,决没有一个人在考虑个人自身的利害问题,大家一致的信念是‘为生存而战争’……”
高家地采访结束后,方大曾谢绝了张团长的劝阻,前往红格尔图前线再行访问,当地驻军派出30人的骑兵马队护送。12月17日上午,方与范长江等前线记者一起,随骑兵七师师长门炳岳同乘一辆汽车离开集宁。1937年1月5日,方大曾完成了绥远前线的第二篇战地通讯《兴和之行》。此时,绥远战地的采访工作已告结束,方大曾检点行囊,还剩下一些胶卷,他决心翻越大青山,到绥北一带考察,留下了宝贵的历史影像。
方大曾的采访计划受到军政官员的支持,汤恩伯军长要派汽车送他,但因山路僻远,道路坎坷,汽车无法通行,因此由王万龄师长借给他两匹马,并派一马夫随行护送。零下40度的塞外严寒没有阻退方大曾,他终于完成了这次采访任务。很多年过去了,从方大曾留下的数百张照片里,我们依然能感受到荒原凛冽的风声和呼啸的子弹——这里有快速集结的部队,战前动员中举拳宣誓的士兵,行进在戈壁沙漠上运送军事给养的驼队;有守护在地堡边的哨兵,头戴防毒面具的防化兵、机枪射手,教堂内躲避战祸的孩子……
1936年12月,在红格尔图天主教堂内躲避战火的孩子们,方大曾摄
目击事变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很快,方大曾即前往卢沟桥采访。当时的北平已处于一片恐慌之中,许多京郊外的百姓为躲避战火,不断涌向城里。方大曾在战地笔记里写道:“在丰台岔道口,我被几名日军截住,我身边的相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怀疑我是中国军队的高等侦探,理由是新闻记者没有勇气到日军方面来;我递上一张名片,加之态度自若,这个猜疑也就消除了。一小时后,我被放行,穿过涵洞,再行了一里多路,就到了宛平城下。”
正午时分,方大曾听到两个消息,一是大井村又被日军占领,二是日军有四五百人又从丰台出动,向卢沟桥进发。离开宛平城,方大曾登上了战火暂息的卢沟桥,一路向西往长辛店而去。此时,卢沟桥西端的桥头已布满了我方军队的沙袋。中国守军听说方大曾从北平来,急切地问:“日本兵撤退了没有?”方告诉他们,非但没撤退,还在增援之中。士兵们听后都极其气愤。
从卢沟桥到长辛店的五里路,是平汉铁路的要道,南下北上的列车因为战事全止于此。在一条街的尽头处,排列着众多阵亡的士兵尸体。抵达长辛店后,方大曾才意识到,自己是卢沟桥事变发生后第一位赶到现场的记者。
保卫卢沟桥之我军战士,方大曾摄
他采访这次战役的指挥官吉星文团长时,对方的手里正拿着一份电报,他对方大曾说:“前方很紧,日本兵恐怕又有新的动作。你还回不回北平?”在一座高坡上,方大曾看到了许多已经架设好的机关枪,路上的人都在往家跑。方大曾急着回去发稿,可卢沟桥是不可能再去了,他不得不沿永定河西岸绕道门头沟回去,就在方大曾离开长辛店后,隆隆的炮声从卢沟桥方向传来,激烈的战斗又开始了。
“十日下午开始的二次总攻,日军仍未能得逞,反而遭了比第一次战役的更大的损失,计两次战役死伤达二百三十名之多,而我军伤亡则为一百五十余人。二十九军在这次抗敌战争中,其悲壮热烈,实非笔墨所能形容。”方大曾笔下的战争之惨烈,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让人心有余悸:“在日军二次进攻的夜里,我军有一排人守铁桥,结果全部牺牲,亦未能退却一步。及后援军赶到,始将铁桥再行夺回。一个伤兵告诉我:他在那天参加夺桥的战役,他冲到日军的战壕里,把一个敌人用刺刀扎死,没有急把刺刀拔出来的时候,旁边的一个敌人把他左背刺伤,他就放弃了枪,右手从背上拔出大刀,立刻把刺他的那个敌人斩去半个头,并且接连着还杀伤两个敌人……”在写下这篇通讯的日子里,方大曾度过了自己25岁的生日。
1937年7月28日清晨,再次奔赴卢沟桥时,方大曾已不再是孤身一人,与他同行的还有《实报》记者宋致泉及《新闻报》记者陆诒。三人所坐的列车距离长辛店还有25里时,前线的炮声隐约传来,方大曾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说:“听,老陆,这是中华民族争取解放的炮声!”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日寇向中国腹地展开全面进攻,大片国土沦于敌手。中国军队在正面战场上一边退却,一边作战,身为记者的方大曾也在平汉线北段与中国军队共进退,见证了敌人的凶残,亲历了人民的苦难,记录了我抗敌将士为保卫国土与强敌拼杀的壮烈场面。1937年八九月间,方大曾奔走于两军拼杀的战场,写下了《前线忆北平》《血战居庸关》《保定以北》《保定以南》《从娘子关到雁门关》等文,并有《我们为自卫而抗战》《日军炮火下之宛平》《卢沟桥事件发生后之北平》《被日军占领前的天津》《敌机轰炸我保定车站》等摄影报道。这些文字和镜头,向世界揭示了战争的真相。
军队演习,方大曾摄
从1937年7月10日到9月18日,方大曾的足迹遍布长辛店、保定、石家庄、太原和大同,哪里有战役,哪里有热点新闻,他就赶到哪里 去。采访中,他和范长江再次相遇,范长江回忆:他带上充分的蓝墨水、稿纸和照相器材,急急由石家庄登上北去的列车,临别时,我说:“希望你能写一篇‘永定河上游的战争’!”他很平和坚定地对我说:“我一定有很好的成绩答复你!”这是两位记者最后的告别。9月18日,方大曾从河北蠡县向上海《大公报》发出最后一篇战地通讯《平汉线北段的变化》后,杳如黄鹤,再也没了消息……
837张底片
据方澄敏回忆,哥哥方大曾自1937年7月离家后,中间曾回家一次,席不暇暖,又匆匆离去。自长辛店被日军轰炸受阻,接着就是平津陷落,他有家难归,与家人音讯不通,正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他唯有将全部身心投入抗战中去,才能稍稍纾解对亲人的思念。方澄敏说,哥哥带走了几十卷胶卷,他本来准备用它们去拍摄四川大饥荒的,据说四川百姓断粮,以观音土充饥。外敌入侵,他只好把它们用于抗敌前线。
后人注意到,方大曾自辗转于平汉线战地报道始,影像报道明显减少。居庸关隧道里的前线指挥官,敌机轰炸下逃难的百姓,美国驻华武官大战前夕对中国军队的访问……这一切理应进入他的镜头,随着方大曾谜一样的失踪,它们也永远地消失了…… 日寇进入北平后,因为担心敌人加害,方大曾的父亲把他存留的一些照片烧掉了。妹妹方澄敏保存下一个小木箱,里边珍藏着哥哥拍摄的837张底片。方澄敏明白,这些底片曾经纪录过一个时代,期待它们有一天能重见天日。
方大曾留下的837张珍贵的底片
台湾摄影师阮义忠先生得知后,登门拜访,说服了方澄敏,带走了50张底片。阮义忠返回台湾,冲洗出了这些照片,并把它们刊登在由他主办的《摄影家》杂志上。照片面世后,引起轰动,方大曾的名字和经历方为世人所知。这之后,中央电视台的纪录片导演冯雪松拍摄了纪录片《寻找方大曾》,那位以“小方”的 笔名发表战地通讯和图片报道的青年才进入我们的视野。最终,方大曾留下的837张摄影底片被国家博物馆正式收藏,成为我们民族永久的记忆。
责任编辑:石庆慧 最后更新:2024-08-21 15:4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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