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35 - 鼠疫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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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和老人,那些死于鼠疫的蜷曲的黑色身躯;一边却是实施这惨绝人寰的屠杀的所有战犯,安然地逃脱了他们的罪责,在芸芸众生中恬然度
               日。”
                  那些曾经以科学的名义、以造福人类的名义杀人的凶手,至今仍然在日本社会中继续产生影响,甚至身居要职。他们之中,有的成为细菌
               学的研究专家,站在大学的讲堂上讲授从细菌战中积累的知识。有的成为政坛上可以呼风唤雨的人。有的做起了生意。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
               不再提起那段往事。
                  细菌战诉讼及调查的意义,历时越久越显示出来。过去因为掩盖,人们忽略了它的存在,也没有认识到它的残酷性。王选们为期十多年的
               诉讼,正是对当年逃脱了的罪犯的一次迟到的审判。尽管官司以败诉告终,但细菌战的事实,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承认、被记录、被全世界
               的媒体报道,中国的死难者也第一次被纪念。而在王选看来,这仅仅是个开始。

                                               三、中国人应该知道这些日本人


                  2011年,日本的“究明731细菌战部队实态会”会员和“NPO法人731部队细菌战资料中心”理事奈须重雄,在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关西分馆
               (京都)中发现了一本《金子顺一论文集》。这本论文集是日本帝国陆军军医金子顺一的博士论文集。东京审判一结束,他就将论文提交给了
               东京大学。1950年,他凭借这些论文,获得东京大学的博士学位。文集中的8篇有关细菌战的论文,详细记载了731部队是怎样开发和研究细菌
               战的实战方法,以及何时实际在中国哪些地方实施了细菌战。记录详实,资料珍贵。从金子顺一凭借在中国实施的细菌战数据和研究获得博士
               学位这件事不难看出,这段历史并没有得到公平的对待和严肃的反思,而是成了战后731部队成员邀功进阶的工具。

                  奈须重雄是南香红重点采访的一个日本人。2013年,南香红从东京乘坐两个多小时的火车去琦玉县越谷市采访他。东京的房子太贵,奈须
               重雄搬去了越谷市,但南香红还是被奈须的住处震惊了,那种房子在日本被叫做“一间轩”。一排的平板房,有点像建筑工地的板房,小到不能
               再小,他的家在一排的最头上。房子里外两间,都是榻榻米式的。一间房里只能放下一张一米见方的地桌,推开桌,就是晚上就寝的地方。没
               有空调。简单的锅灶,每天自己煮一点东西吃,这样可以省钱。房子冬天会比一般的房子温度低5度,夏天会高5度,因为建筑材料太薄了。
                  一个60多岁的单身男人租住的地方,简单到简陋的程度。南香红问一个月的房租是多少,奈须说,一个月是5万5千日元,加上一个停车
               位。而奈须每个月的退休年金是6万日元(他还不到完全退休年龄,因病,能拿到退休金的一部分)。他说,就这样也租不起了,下个月他会
               搬回父母的家里去住。
                  奈须是日本明治大学的毕业生,这样的名牌大学,在日本决不会出现生计问题,而奈须说:“当他知道了细菌战,就再也不想往上爬了”,
               为了调查细菌战,他一生放弃了所有体面的工作,只是在晚上在医院里做一个安全守护,为的是白天能够去查资料。

                  谈房子和钱的事,奈须的脸上很羞涩很矜持,而南香红也为不得不问这样的问题心里难过。环顾奈须塞满资料的内室,南香红和王选相互
               对视,两人都好久都没说出话来。
                  南香红也多次采访了东京医科大学客座教授、细菌学者中村明子,其中有一次是在浙赣线的火车上,这正是当年日军实施细菌战的线路,
               中村明子是为中国细菌战受害者出庭作证的细菌学家。
                  中村向南香红讲述了她出庭作证的矛盾心情:起初,她对出庭作证这件事是排斥的。她的一些老师和前辈都是731部队的成员——“我就是
               731部队教出来的”。在日本,长幼之辈的区别非常严格,作为学生指认老师,或是作为晚辈指认长辈,在他们的观念中是不被接受的。

                  然而,王选的一番话打动了她。王选说:“我们不是要你为某一个人、某一派讲话,而只是让你从专业的角度进行分析,只讲事实。鼠疫
               本来也是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自然流行,一种是投放。无论什么,我们都接受,只要是事实。”                      [3]  中村明子肃然起敬:王选作为法庭上的原
               告,面对巨大的历史伤痛,能够有这样的胸怀。

                  最终,她走上法庭。在她看来,战后日本在细菌学方面的飞速进步得益于战时的犯罪。日本所取得的成果,是靠中国人的血换来的。作为
               一名细菌学家,她的内心难以平静。
                  在日本,有良知的学者们和一些民间组织早已开始行动,希望能找到细菌战的确凿证据,给历史一个交代。在《极罪》中,南香红如致敬
               一般,将他们的名字和事迹列出来:日本历史教师森正孝从1980年之后13次来到中国,自费拍摄了电影纪录片《侵略》;日本推理小说家森村
               诚一在1981年写下《恶魔的饱食》,将731部队的恶行做了详尽的讲述;日本东京大学教授家永三郎从1965年到1997年的32年中,面对强大的
               日本政府,要求澄清南京大屠杀、731部队、细菌战、日军暴行、侵略中国等8个历史问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直到生命的终结。

                  30多年前,日本人根本就不知道731部队,对于日本军队在国外进行的战争,日本民众了解的仅仅是政府的宣传。为了让更多的731部队成
               员出来说话,日本市民团体设立了731部队110热线电话,于是有更多的731部队成员站了出来。
                  一个出来讲话的731部队少年班成员在晚上被人用高尔夫球杆打昏,他坚持不报警,自己默默忍着;另一个人在出来说话之后不几天就死
               了,死因可疑。其他少年班成员就更不愿意出来说话了。
                  南香红觉得,这些也应该让更多的中国人知道。为了揭露日本731部队的罪行,前NHK记者近藤昭二曾经拍过11部纪录片。他说过一句
               话:“不知道,也是一种罪。”于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他一生奋而追求真相。
                  这些反思战争的行为,正是对日本曾经的罪恶的一种反正,这些日本人,一旦发现自己的国家犯了错,就不惜代价、倾其全力去挖掘尘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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