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23 - 鼠疫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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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惠进去的时候,隔离医院里大约有200多名患者,一堆堆人裹着破衣烂衫痛苦地蜷缩一团,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盏盏鬼火幽
               灵似的马灯,映照着一张张憔悴、恐怖的面孔。在徐家大屋建起来的隔离所极其简陋,室内地面上铺着稻草作病床,一间房里容纳几十名病
               人。
                  “进隔离医院头天,我的神智还有点清醒。环顾四周,时不时看到有人被抬了进来。有7~8岁的小孩,也有40~50岁、甚至60~70岁的老
               人。有男的,也有女的。耳边经常听到哪个哪个被芦席裹着抬到郊外烧掉了。死者的亲人在地上哭得打滚。”
                  “其中有一个惨状我仍记忆犹新。那是我到隔离医院的第二天,我拖着沉重的病体匍匐着去找医生,只见前面一堆人正痛哭欲绝地在讲着
               什么。我抬头一看,大门外有几个用竹床做成的担架抬了过来,人群中发出阵阵叹息声,担架越来越近,上面是黑乎乎的一堆。担架到了眼
               前,顿时吓得我脸发白,心乱跳。原来,竹床担架上的死者烧成焦炭,形体扭曲,各种很难形容的怪异姿势,只剩了类似人体的轮廓。站在我
               身边的一个胖女人,惊叫一声,用双手掩住面孔哭泣起来。听人群说,这些烧成焦炭的人,是被他们的亲人们从郊外焚尸堆中抢出来的,然后
               回家掩埋。我忽然想呕吐,一阵头痛,就昏过去了。”
                  杨志惠的母亲不断去找同是教会教友的广德医院副院长谭学华,求他救救她的两个孩子,谭学华将姐弟俩从隔离所转到了广德医院。在广
               德医院,姐弟俩都被安排在隔离的小房间里,不与外面接触,两人不停地高烧抽筋昏迷,每当抽筋时,母亲就把毛巾塞在姐弟的嘴里,防止咬
               断舌头。后来,杨志惠的腹股沟长出巨大的黑色肿块,“谭医生对我母亲说,这是鼠疫菌造成的糜烂性淋巴腺肿大,给我和弟弟(弟弟长在耳
               朵后面)做了手术,病情才好转”。经过6个月零9天的住院,姐弟俩才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现在人或许难以想象一个传统的、平时只靠草药中医疗病的农业社会,遇到现代细菌武器攻击时的凌乱与失序,这之间巨大的落差好比弓
               箭盾牌遇到了原子弹。

                  伯力士、陈文贵等医学专家们或许无法理解,他们在常德解剖尸体的行为在老百姓中引起了怎样的恐慌。
                  恐慌的更大来源是建在常德城的西门外千佛寺边上的三座焚尸炉,为了阻断传染链,规定凡是鼠疫病死者,必须火化,而且必须由家属自
               备烧尸用的柴火。

                  张礼忠老人根据自己的记忆画出了焚尸炉的样子。当时9岁的他出于好奇和小伙伴们去观看火葬,但有军队守卫,只能远远地看。















                                                         张礼忠老人手绘的焚尸炉
                  焚尸炉是用旧砖砌的,炉子高大约在3.5米,宽1.5米,深2.5米,分上下二层,上层是烧尸体室和烟囱,下层是骨灰室,每天下午四点开始
               烧,到第二天早6点结束。每具尸体需要用松木劈柴200斤,要烧两个小时。
                  常德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东西,这简直比得鼠疫的死亡更可怕。
                  40年代的常德,虽然被战争扰乱,但还是恬美的农业社会,坐落在洞庭湖的西南一隅,或者说绻缩在川黔高原的脚下,靠水路连通世界。
               源出贵州省云雾山的沅江,流至常德附近,如一条蛟龙般打滚腾跃,流出多个“几”字型。在沅江一个弯道处,常德城弯成月芽状,沿着北边河
               堤东西绵延。常德城有城墙,6扇城门随着晨钟暮鼓开启闭合,城内没有马车甚至没有黄包车,整个城市长不过3公里,宽不过1公里。
                  农业社会最大的传统价值就是人死入土为安,加上湘沅流域,本是楚文化之源,人们普遍重鬼神喜巫筮,有一整套丧葬文化。“人死饭桶
               开,不请自拢来”,哪家死人了,亲朋好友都会来吊孝,请道士做法事也要几天几夜。
                  “因此,人们一想到火葬,那滋味如同人活着被火烧烤一样。人们心中害怕,偏又好奇,往往火葬尸体时,总有好些人围观,看到的人,
               就把尸体在火葬炉里如何皮炙肉燔的情景加以渲染,于是恐惧情况传得更远。”                 [17]
                  参加细菌战调查后,张礼忠访问了亲眼看见烧尸的满大启老人,留下了老人的口述,他讲述了自己亲见的焚尸炉的情景。那一年,他读中
               学,和负责火化的保安司令特务排文班长相熟,就要求他带他去看烧尸体。

                  “走到火葬场时已摆了七具死尸,每具死尸用旧棉絮或被单从到脚严实地裹着,分不清男女,从长短看是五具成人,两具小孩,这是隔离
               医院送来的。文班长下令士兵开始工作,将死尸装入炉中,尸体周围放满柴火,浇上汽油,点燃火,关上炉门。三座火炉发出呼呼的声音,一
               股浓烟从烟囱里喷出,烟囱不高,一阵旋风吹下来,使我闻到像烧焦的猪头的气味”。

                  文班长告诉满大启,现在烧的是第168具,以后只要见到文班长,他都要问烧了多少人,到焚尸炉停止工作时,文班长告诉他共烧了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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