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57 - 《近代史研究》2022第二期

王东杰/从"桃花源"到"乌托邦":{大同书》关于理想社会的构想
何，亦竟置之度外，岂不异哉?花旗人甘明者，尝游其地，极言其山水之奇秀，风俗之淳古 。 " ①这段
话不仅直呼瑞士为桃源，也暗袭《诗经 ·硕鼠》中乐士的典故花旗人甘明"又令人想及那位"武陵
渔夫" 。 魏源用桃花源来定位一个西方国家与 20 世纪以后的论者以乌托邦指代中国传统理想社
会型态，构成一有趣对比 。
桃花源的吸引力从何而来?据陶渊明的描述，它具有以下几个特点:1.与世隔绝( "率妻子邑
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 ; 2. 男耕女织( "相命肆农耕""春蚕收长丝") ; 3 天伦之
乐("童南纵行歌，斑白欢游诣") ; 4. 只有自然时间，而无政治一社会时间( "虽无纪历志，四时自
成岁" ) ，或者说，后一意义的时间在此终止了( "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 5. 没有管理机构，不需担
负国家役税("秋熟靡王税" ) 。② 这些特点大都和"无为""无治""自然"等概念有关，它们代表了
中国传统思想中的一个主导倾向 。 儒道两家在这方面殊途同归，都将之视为政治的最高境界(道
家强调无为而治，儒家理想的君主也是兰代时期"垂拱而治"的圣王) ，而桃花源无疑最为形象地满
足了他们这一共同期待 。 事实上，宋代以下士人对桃花源的浓厚兴致，也大抵集中 于此 。 例如王安
石的《桃源行》谓 儿孙 生长与 世隔，虽有 父子无君臣 。 " ③刘克庄的《题桃源图》云一境浑无租
税，四时长有桃花 。 " ④明末张岱说:桃源无历故无岁时伏腊之扰，无王税催科之苦" 。⑤表现出相
似的着眼点 。 其中，文1川 、张二氏强调的无税，更直接点出儒家轻儒薄赋的信条 。
这里还应特别一提王安石的"儿孙生长与世隔，虽有父子无君臣"那句诗 。 王氏积极致力于
"富国强兵其变法政策往往被目为与民争利的典型，然而，这句诗的主旨却在强调"无治"的理
想，与其固有的形象颇相梢凿 。 但放眼整个中国思想史，它也并非孤峰凸起，反而提示出儒家思想
的一个重要预设:家与国虽有连续性，但性质却很不同 。 晋人杜预云:君臣之义无所逃，然君臣"本
无父子自然之恩君主若不能以诚感下，而是以势凌人，则上下"情义士己隔，是路人，非君臣也" 。⑥
朱嘉亦言父子兄弟夫妇，皆是天理自然而"君臣虽亦是天理，然是义合" 。⑦ 这两个解释，虽然
一属汉学系统， 一属宋学系统，但指向却相当一致 。 这当然并不意味着要否定君臣伦理，但它们都
强调，父子所在"天伦"具有毫无疑问的优先性和基础性，也确实蕴含了破坏君臣秩序的潜能 ;而天
伦自然是无须特别规划与管控的 。
其实虽有父子无君臣"是桃花源一题的应有之意，但陶氏原文并无如此直白表述，只是诉诸
对自然生活状态和天伦之乐的描绘，直观地呈现出无为无治的景象 。 王安石的吟咏则将此境界明
白点出，无疑表达了他对这一理想的高度认同 。 王诗的最后一句更是感慨重华一去宁复得，天
下纷纷经几秦 。 " ⑧这位常被批判为"法家"的人物，终究是儒生习气 。 但这个例子，也说明了桃源
精神的号召力 。

① 魏源: { 海国图志 } ， { 魏源全集 》 第 6 册，岳麓书社 2004 年版，第 1 316-1317 页 。 按"而泥封告绝主伯亚旅"句，岳麓版标
点为"而泥封告绝;主伯亚旅" 。 有学者主张此句应断作而泥封告，绝主伯亚旅 。 "其中"泥封"指书函告"读如"草书审讯定罪
之意 。 "陪审团所写的 内容是装在信封中的，所以有‘泥封告全句言鸡士司法独立，实行陪审团制 度， 王侯亦无可奈何(张忠
民: { 释 (海 国图志 ) 中的"泥封告绝" } ， { 文史杂志 } 2012 年第 3 期) 。 笔者意泥封"一词亦可指官方文书，主伯亚旅 Æd旨中国"封
建"时期之贵族统治者 。 结合上文"惩硕鼠之贪残可知魏源原文应指硝士于 1648 年通过 《 威斯特伐利亚和约 } ，从神圣罗马帝
国独立一事，而这一点又可以和桃源、中人的避秦经历相应 。 "泥封"此处指和约 主伯亚旅"代指神圣罗马帝国的统治 。
② 陶渊明: { 桃花源记并诗} ，这钦立校注: { 陶渊明集 } ，中华书局 1979 年版，第 165-168 页 。
③ 王安石: { 桃源行} ，李壁复注，高克勤点校: { 王 1(IJ i二公诗复注 }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0 年版，第 67 页 。
④ 刘克庄: { 题桃源图 } ，辛更儒校注: { 刘克庄集复校} ，中华书局 20 11 年版，第 2405 页 。
⑤ 张岱: { 桃源历序 } ，夏威淳辑校 : { 张岱诗文集 }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 14 年版，第 200 页 。
⑥ 杜预: { 春秋绎例 } ， { 影印文渊 l哥四库全书 》 第 146 册，台北，商务印书馆 1986 年版，第 46 页 。
⑦ 黎静德编， 王星贤点校: { 朱子语类 》 第 l 册，中华书局 1986 年版，第 233 页 。
⑧ 王安石: { 桃源行} ，李壁复注，高克勤点校: { 王养l 文公诗复注 } ，第 67 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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