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29 - 鼠疫围城
P. 29

他们是成千鼠疫患者中的幸存者,他们说,像他们这样得了鼠疫没有死的人,在石公桥周家店这一大片区域只有9个人,而死去的人是
               3344人。当我前去采访时,仍然还活在世上的只有7个人。

                  我见到了他们中的五个,和他们坐在一起听他们讲述,也是一个奇迹,生命穿过了悠长岁月,停泊在最后的港湾里,一起回首曾经的惊涛
               骇浪。


                                              “用细菌杀我们的事怎么能冲淡呢?”

                    王华璋,1922年生,今年93岁。世居石公桥乡王家桥村。


                  王华璋现住在常德和生源尊老院里。他向我们解释,是他自己坚持要来尊老院的,女儿因为要照顾上学的孙子,他一个人在家里,房子很
               大很空,住在这里大家都省心一些。
                  93岁的王华璋是个瘦瘦的和善的老人,行动还能自理,可能是因为中过风,说话有点拖长音。在养老院打饭的铁皮车推过过道水泥地的巨
               大噪音里,他说:“日本死都不认帐,安倍更硬,默克尔的风格我很赞赏”。他是想和我们讨论德国总理默克尔的日本之行。
                  “所有的国外首相对战争的看法,我都关心,都知道,我看电视”。他掏出一个巴掌大磨损厉害的小本,上面用很小的字写着默克尔劝日本
               首相安倍晋三就历史问题认错的内容。他说,对他来说,细菌战,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成为过去,因为日本人没有道过歉。

                    “1941年日本人在常德空投鼠疫的时候,我19岁,第二年在石公桥鼠疫大流行,我20岁了,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石公桥离常德30公里,日本飞机偏一下就到了我们这里,投了谷米、棉絮。1942年9月(农历)深秋时,石公桥出现好多死老鼠,白天
                 天气晴朗时,它们也在街上缓慢爬行,不晓得躲人。米店鱼行里死的最多,拿撮箕撮,当时不知道是鼠疫。
                    我家原来住在石公桥西北公里的乡下,1942年时家里有5个兄弟,2个妹妹。读了几年私塾后,母亲安排我习商,到石公桥北横街的熊
                 三顺绸布南货店做学徒,那一年我13岁,几年出徒后,就到同一条街上的‘大德昌’绸布店当采购先生。我虽然年轻,但不打牌不喝酒,
                 得到老板彭偑陔的信任,我把一船船的稻谷运到长沙、武汉卖掉(一船一千多石),换钱采购上海工厂里出的哔叽(一种当时流行的高档
                 机织布料)、纺绸运回来。老板很信任我。
                    10月中旬的时候,北街开始死人,那一天吃过晚饭,街上突然沸腾起来,和我们在同一街的丁长发鱼行里家里加上雇工一共11个人
                 (一个儿子在外上学幸存下来)都死了,成为一时奇闻,街上的人都去看,我也去了。
                    丁老板鱼行围拢的人不少,但又不敢进屋,我也是隔门往里张望,屋里横一个竖一个倒了6-7个人,死人皮肤是黑的,眼睛都鼓出
                 来。没有人敢去收尸。当时刮南风,一阵风吹在我身上,那种感觉特别怪,现在也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反正不舒服。我赶紧回自己的店
                 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精神不振,身上软得起不了床。大德昌的老板很厚道,让我回乡下多休息两天。我走了8里路,回到乡下自己家
                 时,就不行了,人昏昏沉沉的,不停地口渴要喝茶,那是在高烧,左大腿根起了砣(淋巴肿大),很疼。
                    母亲守了我一夜,可能是她看再不想办法我就会死吧,天不亮就敲邻居的门,央求他们送我去石公桥看郎中。当时我根本不能走路,
                 两个邻居一个叫丁来亭,一个丁进堂,就用毛竹杆梱了个架子,抬着我,我母亲小脚,在后面跟着一路小跑。快抬到石公桥时,正巧遇见
                 了我们保里的政务干事周文善,他对我母亲说,我可能得的是鼠疫,现在县里在石公桥南的邓家庄设有医院,到那里治可能能救你儿子一
                 命。
                    就这样我住进了邓家庄的隔离院,当时医院已经有很多病人,医生进进出出的。一个个子很高,50多岁的大鼻子外国人让人抽我胳膊
                 上的血,抽出来抹在玻璃片上。大个子的外国人会讲中国话,但讲得很慢,他告诉我:‘你幸亏来得及时,迟一天就无法救活了,你得的
                 是鼠疫’。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人叫伯力士。他给我一天打三针,吃两种药丸,一种是黄色的扁圆的,一种是白色的。一个星期以后,我渐渐的
                 有精神了。
                    到冬天后,死人少些了。防疫队在镇上灭鼠,打预防针,还把我们的被子衣服拿到樟树山用蒸笼蒸,我记得春节时防疫队还在石公
                 桥,第二年3月份他们才走。
                    没有我母亲遇事果断,没有巧遇周文善,没有伯力士他们来石公桥防疫,我也活不到今天。73年时光如水,把很多东西都冲淡了,但
                 用细菌杀我们的事怎么能冲淡呢?虽然年深日远,但永远也不会忘记。”


                                            “正是成长的少年,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熊善初,1929年9月24日生,今年86岁。世居常德市新德乡熊家桥村仲仙坪。

                  熊善初身体很好,花白的头发,不说年龄,完全看不出已经86岁了。今年5月在常德细菌战受害者协会的办公室里,向我讲述他的故事。

                    “1942年的时候,我家8口人,三代同堂,住在新德乡熊家桥村仲仙坪,以种田为生。父亲熊大川、母亲鲁多姑都已年近六旬。大哥熊
                 用楠31岁,嫂子陈双英30岁,二哥熊八生28岁,他们3人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是支撑家庭生活的顶梁柱。大哥大嫂有一对可爱的儿子,大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