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81 - 《近代史研究》2020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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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月峰/折中的“重估”
孝,伪仁伪义,伪伦理,伪政治,伪教育,无一物一事不是伪的”,此处仍是将“旧思想”与“现在的思
想”进行了区隔,使“旧思想”不必为糟糕现状负责。紧接着,他却从根本上改变了自己的主张,转
而认为要改造根性,廓清虚伪,就是要“一方面将西方文化的根本精神输入进来,他方将固有文化
整理起来,两面夹攻,自然可以达到目的”。①
当时张东苏与胡适方才开始论交,并且刚经过与傅斯年极不友好的论辩,故在与胡适的书信往
来中,似乎带着点谨慎,有意无意顺着胡适的思路说。但正因借助了胡适“整理”的概念,张东苏可
以将“固有文化”(虽需要整理后)作为正面力量与“西方文化”相提并论,一起夹攻“支配现在中
国”的思想。相较于此前所说“历史上的思想虽不必使他再生,但是不可一概抹煞”,有了本质区
别,又转到了温故知新的一边。如此看来,似乎张东苏反而是在与胡适的论述中渐渐为“固有文
化”在新文明中留下了一席之地。②这或可以说是张东苏为“再造文明”所拟的办法。
傅斯年、毛子水等新潮社同人无疑会关注到这一场由傅斯年本人引起的、有胡适参与的论争,
这也是为何傅斯年当时想作一篇《国故论》,而毛子水稍后写了《国故和科学的精神》,他们的用意
之一便是论证“国故是应当研究的”,这是针对张东苏对固有文化不再生不抹煞观点的另一回应,
也是自己一方“骂”国故的根据。但另一方面,或许又由于后来张东苏将“固有文化”与“西方文
化”相提并论,毛子水才需要说明“国故虽然应当研究,但是比较起现在世人所应当研究的科学起
来,直是’九牛一毛’”;傅斯年又再次强调,“研究国故好像和输入新知立于对待的地位,其实两件
事的范围,分量需要,是一和百的比例”。③
在胡适、张东苏、毛子水、傅斯年各自的方案中,对“整理”的理解以及“整理”后的固有文化在
未来文明中的位置或许仍有差异:同一“整理”,在张东苏论述中,对应的是“附会”与“一概抹煞”;
在傅斯年的论述中,对应“追摹国故”;而在胡适的方案中,“整理”对应着“盲从”“调和”。可以看
到,“附会” “盲从”“追摹国故”意思相类,是他们所共同面对的,然傅斯年、胡适侧重于此,他们的
“整理”是要将神圣化的国故重估甚至抹煞,最大程度降低国故地位;而张东苏更多针对“一概抹
煞”之说,因国故已被过多抹煞,他的“整理”则变成了重估“已死”的国故,使其地位有所提升%可
见,在表述上,“整理”是一个折中各方的词汇,它既能接续《新青年》派一贯反传统的立场,找到了
“破坏旧有的主义”之根据;但同时“整理”又非破坏,故也能让为国故免除责任、主张“不骂不破
坏”的张东苏赞同;又因“整理”之后的国故仍然可以是“清水”,所以甚至连向东方文化者也能接
受%他们方向不同,甚至相反,但“整理”则一,“重估”则一。可以说,“整理”“重估”是双方(或多
方)在实际争论、妥协中逐渐取得的彼此都能接受的一种表述。
值得注意的是,因胡适的“重新估定一切价值”有反传统的一面,很多人即因这一反传统色彩
而把五四视为西方意义的“启蒙”。不过,胡适这一表述来自尼采,而尼采恰以“反启蒙”著称,两者
不无矛盾。④然而,如果回到上述两场争论中,可以看到,无论是傅斯年援引“让每件东西的价值都
被你重新决定”还是胡适提出“整理”,其实都是应对蓝公武、张东苏等人及背后对古今中西均需
① 《通™:张东苏致胡适》,《时事新报》,1919年3月24日,"学灯”,第3张第4版。
② 有意思的是,氏主张与张氏自己一•前的言论有相似处,他当时便认为"欲救国,必于一方扶持其固有之德,用以制固有
之不德,复于他方灌输新道德”,则"固有之德”与"灌输新道德”本不矛盾,不过氏时从"道德”扩大到了" F化”而已。东苏:《民德
立国论》(上),《时事新报》,1918年2月26日,第1张第2版。
③ 傅斯•在1919年4月底曾说:"两三个月以前,我就想做篇国故论。”傅斯年:《毛子水〈国故和科学f精神〉附识》,《新
潮》第1卷第5期,1919年5月1日,第744—745页(卷页);毛子水:《国故和科学f精神》,《新潮》第1卷第5期,1919年5月1
0,第736页(卷页)。
④ 罗志田:《课业与救国:从老师辈f即时观察认识"五&”f丰富性》,《近代史研究)2010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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